◎毛 達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生活垃圾問題及對策的演變
◎毛 達
十八大以來,我國城鄉生活垃圾管理從頂層設計到制度建設及政策落實經歷了巨大的變化。認識這種變化的意義,不僅要清楚當前全國范圍內垃圾問題的現狀,也要具有歷史的眼光,了解垃圾問題的由來和演變。本文截取1980年代初至現在共三十多年的時段,考察這期間我國生活垃圾的產生情況、特點和衍生問題、以及政府部門和相關行業認識及應對措施,希望能對今后的垃圾治理提供一些借鑒和思考。
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隨著國民經濟的全面恢復、人民生活質量快速提高、及城鎮化步伐加快,我國城市生活垃圾的產生和處理出現了重大變化。
1982年,全國城市生活垃圾的年清運總量達到3100多萬噸,而1979年時為2500萬噸左右,年平均增長率高達7.4%。直轄市和省會城市的增長速度更快,年平均增長率達到近10%。
垃圾產生情況的變化不僅反映在量的快速增長上,也體現在組成成分的改變上,呈現出 “無機灰渣持續下降、有機可腐成分持續上升、廢品有所增加”的新趨勢。其原因主要有:城市生活燃料的變化,包括集中供暖漸漸普及,以及燃氣對煤和薪柴的替代;市民生活水平提高,食物殘余增加;廢品回收對于城市家庭經濟和工業發展的重要性降低。
對于像北京這樣市民物質生活變化較快的城市,垃圾組分變化更加明顯。1976年,該市有機易腐成分的比例為30.7%,無機灰渣為65.02%,廢品為4.25%;到了1984年,分別為44.73%、47.98%和7.20% (陳壽芳、付寶萍, 1985)。
上述垃圾產生量與組分變化的趨勢貫穿整個1980年代至1990年代初。從1978至1991年,我國城市垃圾產量平均以每年10%左右的速度遞增,到了1993年的時候,年清運總量已達6900萬噸以上,較1982年翻了一番還多。同樣,城市生活垃圾中無機灰渣與有機易腐成分的比重也在逐漸靠近,有些城市甚至發生了彼此逆轉的情況,而混入生活垃圾的可回收廢品的量也在慢慢上升。
1980年以前,全國范圍內城市生活垃圾的普遍處理方式就是運至市郊農村地區,或者用來填充土坑、洼地,或者作為肥料堆在農田,幾乎沒有任何現代意義的垃圾處置場,如填埋場、堆肥廠或焚燒廠等對其進行處置。隨著社會、經濟及垃圾本身出現的各種新變化,舊的消納方式要么遭遇嚴重的存續危機,要么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容忍的地步。
首先,用城市垃圾直接給農地施肥不再可行。1985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鵬在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指出: “過去,農民是花錢進城,把大量垃圾和糞便拉去作肥料。現在,農民手里有錢,買化肥使用既方便又不貴,城市花錢送去垃圾糞便農民也不要。”(《城市環境衛生通訊》,1985)這種情況,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化肥的迅速普及所致,但垃圾直接施肥產生的種種不良后果,包括使土壤砂礫化,帶入過多雜質和重金屬,以及傳播有害病源生物等,也讓這種做法漸漸走到盡頭。
其次,垃圾未經任何處理就露天堆填給環境帶來的危害更加顯而易見。它會直接污染周邊的土壤,散發惡臭,對地下水安全構成威脅。根據1988年一份環境衛生 (以下簡稱 “環衛”)專業雜志的報道,當時全國300多個設市城市所清運的生活垃圾基本都拉到城郊裸露堆放,不加任何處理,個別城市雖然開始試驗衛生填埋或焚燒,但總量不超過5%。
面對上述城市生活垃圾遭遇無處消納的危機,環衛主管部門及環衛專業界開始積極思考和應對。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主管全國環境衛生工作的建設部,首先提出垃圾處理 “五化”原則,即機械化、無害化、容器化、管道化和科學化。根據這些原則,建設部為全國環衛工作設立了 “到1990年,垃圾糞便機械化清運達70%,無害化達40%;到2000年實現全部機械化,無害化率達70%”的目標。1984年,建設部又提出“我國城市垃圾治理在近期以衛生填埋和高溫堆肥為主,提倡分類收集,醫院等特殊垃圾集中收集,焚燒處理”的技術政策。1986年,國家環境保護委員會提出 “我國城市垃圾治理遵循減量化、資源化和無害化”的治理方針,這也就是后來一直指導垃圾管理的 “三化”原則。
與此同時,環衛行業也在積極努力,尋找垃圾處理的最佳方案,其從各種處理實踐中總結得出幾點核心認識:
第一,衛生填埋是基礎保障。不論其他處理方式發展得怎樣,填埋都是一種 “最終極的處置方式”。實際中,全國許多大中城市都快速規劃并建成了一批我國最早的垃圾填埋場,包括:廣州的李坑、大田山、老虎窿,杭州的天子嶺、上海的老港、北京的阿蘇衛等。

垃圾衛生填埋場。
第二,大力發展高溫堆肥技術。這反映了當時環衛界仍然堅信垃圾中的大部分有機易腐物和無機灰分應當回歸土壤、服務于農業生產的想法,不同的是,必須糾正原來垃圾不經任何無害化處理就直接送到農村的做法。正因如此,高溫堆肥成為“七 五” (1985—1990) 和 “八五 ”(1990—1995)期間國家重點攻關的垃圾處理技術。當時全國不少城市,如天津、上海、北京、南京、無錫、蘇州,相繼建成了一些試驗設施。
第三,焚燒暫不考慮或只能有條件地謹慎發展。這個時期,不少環衛專家都認為垃圾焚燒不適合我國國情。原因有三,一是投資過于昂貴,二是我國垃圾組分灰分大、水分高,不適合焚燒,三是有二次污染的風險。不過,正如建設部在技術政策中說的,在特殊社區或單位,可以嘗試焚燒。1988年,深圳建成并運行了我國第一座生活垃圾焚燒廠,這也給當時的一些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廣州的環衛工作者以許多暢想。
第四,重振廢品回收行業。如前所述,1980年代我國城市清運垃圾中廢品成分有緩慢增加的趨勢,當時的環衛專業人士對此已經開始擔憂,提出了重振廢品行業的建議。遺憾的是,能夠落實在實際工作中的卻很少。
第五,提倡源頭減量和垃圾分類。 “減量化”位居垃圾管理 “三化”原則之首,顯示了1980年代我國環保工作者在垃圾管理的理念層面已經趕上了世界潮流。不過從一開始, “減量化”這個概念在我國就有著寬泛的理解,它既包括垃圾源頭排量的減少,也包括清運處置過程的分流和減容。就具體措施而言,環衛界當時最為重視的 “減量化”,就是 “雙氣化” (炊事、供暖改煤為氣)、廢舊物資回收和凈菜進城。

巴黎市內的垃圾焚燒廠。
整個1980年代至1990年代初,我國環衛界無論政府部門還是科研部門都已經從理論上認識到垃圾分類是實現 “三化”的重要前提:它可以使垃圾清運量減少,提高再生資源回收率,可以提高堆肥處理效果,還可以為將來的焚燒處理做好準備等。 “垃圾必須分類,不能指望機械分選。即使在發達國家的日本,混合收集的垃圾量也只占整個垃圾收集量的10%左右。” (劉必琥,1984)不過,理論認識歸理論認識,當時的環衛界對垃圾分類是不是真能很快落實并沒有很強的信心,這也是為何相關政策文件在談到分類時用的只是 “提倡”二字的原因之一。
經過十多年的努力,到了1990年代中期,我國的城市生活垃圾治理取得了相當大的進步。
法制建設取得重大進展。1992年,國務院批轉了 《關于解決我國城市生活垃圾問題幾點意見的通知》,提出加快垃圾處理、處置設施建設和改善城市環境質量的若干意見;同年,國務院頒布實施 《城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對生活垃圾的收集、運輸和處理工作的職責歸屬和監督作了詳細規定;1993年,建設部制定的 《城市生活垃圾管理辦法》,進一步細化了對垃圾管理過程的要求和規定;1996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實施,開始將城市生活垃圾納入固廢管理的大體系之內;等等。這一系列法規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基本奠定了我國垃圾管理工作的法制基礎。
垃圾治理實務工作得到快速推進。據1994年的統計,當時全國600多個城市年清運生活垃圾9981萬噸,處理率達到了35.8%,相比1980年代中期不足10%的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另有統計數據表明,我國城市生活垃圾和糞便無害化處理設施已由1990年的66座,增加到1996年的874座。其中,生活垃圾處理設施主要是衛生填埋場和高溫堆肥廠。
但新的問題隨之而生。2003年,我國660個城市的生活垃圾年清運量增加到了1.5億噸,處理率上升到了51%。這些數據表明我國垃圾管理存在的一種新矛盾:一方面處理設施的建設配套保持了快速增長的勢頭,另一方面垃圾產生量也同樣在快速增長,但前者的速度僅比后者稍快,所以直接導致10年間全國仍有約一半的城市生活垃圾得不到正規處置,仍有三分之二的大中城市還處在生活垃圾的包圍之中。
此外,上述城市生活垃圾的 “處理率”實際只代表能夠進入正規處理設施的垃圾量占清運總量之比,是否能夠真正實現 “無害化”,完全是另一回事。有學者研究發現,當時255座城市中的388座生活垃圾處理場 (廠),設計達標率約為25%,實際運行的無害化處理率不足20%,由此導致的環境污染及對相關群眾,尤其是對農民的危害問題非常突出 (張悅,2004)。垃圾填埋場產生的滲濾液處理困難,基本上難以達到國家規定的二級排放標準;眾多有害氣體排放也需要控制,但國內的相關研究還幾乎沒有 (張潔敏,1998)。
導致填埋出現上述滲濾液和氣體污染問題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城市生活垃圾中易腐有機質含量的持續增加。從理論上講,富含水分的易腐垃圾不適合填埋,更適合堆肥,但當時堆肥設施的運行情況同樣不理想,已經出現的嚴重問題包括:分選效率低、肥料質量差、沒有市場銷路,許多上馬不久的項目均不能正常運行 (張悅,2004)。可以說,在世紀之交的前后數年間,堆肥作為垃圾處理技術路線的主軸之一已經被動搖,不但沒有因垃圾中有機成分的增加而獲得更多發展,反而在迅速萎縮當中。
2000年,建設部發布 《城市生活垃圾處理及污染防治技術政策》,將新時期我國垃圾處理的技術路線做了一個比較系統的闡釋。從字面上看,這個新路線可用 “分類作前提,填埋、堆肥、焚燒、回收并重”來概括,但實際上更加強調分類和焚燒的重要性。
首先,當時的環衛界開始認為,只有將分類收集作為前提,各種不完美的處理方式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效用。 “通過分類收集可以把填埋、焚燒、制肥三種處理方式很好地結合起來,實現垃圾的綜合處理,減少垃圾填埋量,降低每噸垃圾的綜合處理成本。” (梁培長、李暉,1999)

垃圾圍城。
1993年建設部發布的 《城市生活垃圾管理辦法》和1996年國家頒布的 《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也明確提出了垃圾分類收集的要求,這為更多城市開展相關實踐奠定了法制基礎。1992至1997年,北京和上海兩市率先開展了規模較大的垃圾分類試點工作,并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效果 (梁廣生,1998;向盛斌,1998)。到了2000年,建設部公布了全國首批八個垃圾分類試點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桂林、廣州、深圳、廈門,全國性的垃圾分類推廣工作正式開始。至2003和2004年,國家相關部門分別發布了 《城市生活垃圾分類標識》和 《城市生活垃圾分類及其評價標準》,開始規范各地生活垃圾分類的具體實施工作。
雖然1980年代大多數環衛專家對焚燒技術在我國的適用性持否定態度,但他們基本上認為該技術代表了垃圾處理的未來方向,因其最符合“三化”原則,即固態垃圾的顯著減容代表 “減量化”,熱能回收利用代表 “資源化”,高溫滅菌代表 “無害化”,所以在規劃上都預留了未來焚燒處理的可能性。也正因如此, “八五”(1990—1995)期間,焚燒技術成為環衛領域新的國家科技攻關項目。
隨著制約焚燒技術應用的財政投資能力、垃圾可燃性、運營技術等因素的慢慢改變,到了1990年代中期,垃圾焚燒的可行性也隨之上升。直至2000年代中期,焚燒廠陸續在一些城市,如上海、杭州、溫州、珠海等真正落了地。據統計,2005年我國生活垃圾焚燒廠已由1990年代中期僅僅廣東深圳和四川樂山的2座,增長到了48座,10年間幾乎經歷了 “從無到有”、 “從少到多”的成長過程。但其處理總量還很小,2005年時僅為951.7萬噸,占全國清運處理總量不到6%,這說明制約焚燒技術發展的多種因素仍然存在。
不能不說的是,在環衛行業總體看好焚燒發展的同時,其內部對它可能存在的風險也開始有了更多的認識,這似乎也阻礙到一些城市推進焚燒處理。有人指出, “如果只考慮如何將垃圾燒掉,而忽略了垃圾焚燒所產生的二次污染的防治問題,那么焚燒產生的二次污染所帶來的后果遠比垃圾本身給人類帶來的危害要大得多,……”(孟峭,1997)而到了2004年,這樣的危害已被科學研究部分證實。當時有研究發現,在全國被調查的17座焚燒廠中,有12座煙氣污染物排放不能完全達到國家標準 (孫冬等,2004)。
2010年,中國城市生活垃圾清運總量穩步上升到1.58億噸,比2003年的1.5億噸高出5.3%,但此后經歷了新一輪快速增長期,到2016年達到了2.15億噸的歷史高峰,比2003年高出43%。
除了經濟進一步發展,人民物質生活水平進一步提高,以及城市化水平進一步加快外,近十多年來城市生活中一次性物品的大量消耗和廢棄,以及再生資源體系的進一步萎縮,也是垃圾清運總量持續快速增加的重要原因。這一點,可以從下表中塑料和紙類組分的進一步提高看出。

1989、2000、2012年北京市生活垃圾組分變化表 (單位:%)
垃圾總量和組分數據也表明在21世紀初,國家層面發起的第一輪 “垃圾分類”運動并未取得實效,因為它既未能減緩垃圾清運量增長,又未能改變送往末端處理設施的垃圾混合程度。而實際中,那些最初被列為試點的城市,也大多在“熱乎勁”過去兩三年后,就基本停留在以 “垃圾桶分類”代替垃圾分類的層面上。

我國城鄉結合部常見的廢品回收站。
面對城市垃圾產生量持續增長、成分更加混雜、回收能力持續下降等新老問題,國家主管部門在2000年代中期首先通過一系列法規政策的制定予以應對,如2006年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加快發展循環經濟的若干意見》,2007年建設部下發的新版 《城市生活垃圾管理辦法》和 《再生資源回收管理辦法》。這些政策從其內容看都體現了對全面落實 “三化”原則,進而扭轉垃圾問題繼續惡化局面的愿望。然而實際工作中, “無害化”設施建設卻比 “減量化”和 “資源化”的推動獲得了更多政策和資金保障,致使新時期我國的垃圾管理明顯呈現出了“重末端、輕前端”的特征,這從連續三個 “五年”全國城市 (城鎮)生活垃圾處理規劃的內容就可以看出。
2007年,國家發改委、建設部、國家環保總局聯合發布 《全國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設施建設 “十一五”規劃》。其核心內容就是通過設定量化指標,確定2010年以前我國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能力的建設目標,包括全國無害化處理率要達到60%,其中設市城市達到70%。它還特別強調了焚燒處理的發展目標,即到“十一五”末,東部地區設市城市的焚燒處理率不低于35%。此規劃稱焚燒 “可最有效實現生活垃圾的減容、減量、資源化,在經濟發達、土地資源緊張、生活垃圾熱值符合條件的城市,在有效控制二惡英排放的前提下,可優先發展焚燒處理技術”。
可能正是由于看到了 “十一五”規劃太過偏重末端處理的原因,2013年發布的 《“十二五”全國城鎮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設施建設規劃》加入了不少對垃圾分類,特別是餐廚垃圾分類收集和處理方面的規劃要求,尤其提出了要 “在50%的設區城市初步實現餐廚垃圾分類收運處理,各省 (區、市)建成一個以上生活垃圾分類示范城市”。但其重點仍然是 “無害化”處理設施建設,相關硬性指標包括:到2015年,全國設市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達到90%以上,全國城鎮生活垃圾焚燒處理設施能力達到無害化處理總能力的35%以上,其中東部地區達到48%以上。
筆者曾對 “十二五”規劃的落實情況進行了調研,結果發現,“無害化”處理設施建設目標基本完成,某些指標甚至超額完成,而標志著垃圾前端治理、資源化利用的分類收集、分類示范市建設、餐廚設施建設、垃圾處理收費制度改革的相關指標則完成得較差 (毛達,2016)。
2016年底發布的 《“十三五”全國城鎮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設施建設規劃》則不再包含 “十二五”規劃的亮點——分類收集、資源化利用——的內容,基本回歸到了只對“無害化”處理設施提出要求的舊模式當中。設定的一些重要目標包括:到2020年底,直轄市、計劃單列市和省會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達到100%;其他設市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達到95%以上;到2020年底,具備條件的直轄市、計劃單列市和省會城市實現原生垃圾 “零填埋”;設市城市生活垃圾焚燒處理能力占無害化處理總能力的50%以上,其中東部地區達到60%以上。從此可以看出,不僅全國的垃圾焚燒發展目標進一步提升,而且還暗含未來中國城市可能要走 “原生垃圾全量焚燒、零填埋”的道路。
統計數據顯示,截至 2015年全國設市城市和縣城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能力達到75.8萬噸/日,比2010年增加 30.1萬噸/日,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達到90.2%,對比改革開放初期全國幾乎沒有一座城市具備垃圾無害化處理能力的歷史局面,可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從整體而言,我國垃圾管理在取得了重大歷史成就的同時,離 “可持續發展”還有較大差距。第一,長期偏重城市垃圾收集和處理,忽略農村垃圾污染治理;第二,在垃圾管理的“三化”原則中,過于偏重 “治標”的 “無害化”這一項,導致在更重于 “治本”的 “減量化”和 “資源化”方面,沒有拿出與 “無害化”等量齊觀的推動措施;第三,分類收集作為垃圾 “三化”協同推進的前提或保障措施,雖在1980、1990年代獲得認可,并在本世紀初的頭幾年獲得了較大范圍的嘗試,但隨后在遭遇了一定挫折后就停滯不前,反映了整個垃圾管理業界對推行垃圾分類的信心不足;第四,垃圾“無害化”工作雖然進步很大,但因失去 “減量化”、 “資源化”的協同,以及分類收集的配合,其實際效果已經大打折扣,甚至導致了很多危害性的影響 (毛達,2015)。
然而,經過了三十多年發展而逐漸固化下來的垃圾管理模式,即使其存在的不足已經廣為人知,但如果要獲得有效改革,還需要頂層設計的推動。
中共十八大以來,我國垃圾管理的體制和思路,經歷了自上而下的新變革。
首先,十八大報告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總體布局是 “五位一體”,即包括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這五個方面。包含垃圾問題治理的生態環境保護工作被擺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
2015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 《生態文明體制改革總體方案》,更加具體地對生態環境保護工作做出指導,其中有多處內容與垃圾管理有關,包括:加快建立垃圾強制分類制度;制定再生資源回收目錄,對復合包裝物、電池、農膜等低值廢棄物實行強制回收;加快制定資源分類回收利用標準,建立資源再生產品和原料推廣使用制度;落實并完善資源綜合利用和循環經濟發展的政策。2016年6月,國家發改委和住建部發布 《垃圾強制分類制度方案 (征求意見稿)》,開始從政策層面落實中央提出的要求。
2016年12月21日,在當天舉行的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上,國家主席習近平指出, “普遍推行垃圾分類制度,關系13億多人生活環境改善,關系垃圾能不能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處理。要加快建立分類投放、分類收集、分類運輸、分類處理的垃圾處理系統,形成以法治為基礎、政府推動、全民參與、城鄉統籌、因地制宜的垃圾分類制度,努力提高垃圾分類制度覆蓋范圍”。雖然這段講話內容很短,但幾乎將垃圾管理的社會期待、根本原則、基本方法、關鍵環節等重要內容都講清楚了,已經成為指導我國垃圾管理模式改革的 “頂層設計”的一部分。
2017年3月,國家發改委和住建部正式發布了 《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實施方案》 (以下簡稱 《方案》)。這份 《方案》,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要求包含所有直轄市、省會城市 (除臺北外)、計劃單列市及第一批垃圾分類示范市在內的全國46座城市的城區范圍先行實施生活垃圾強制分類;二,要求上述區域的公共機構(包括黨政機關、學校、事業單位等)和相關企業 (包括賓館、飯店、購物中心等)先行實施生活垃圾強制分類;三,實施生活垃圾強制分類的城市要結合本地實際,于2017年底前制定出臺辦法,細化垃圾分類要求;四,先行實施垃圾強制分類的城市首先必須將有害垃圾作為強制分類的類別之一,同時參照生活垃圾分類及其評價標準,再選擇確定易腐垃圾、可回收物等強制分類的類別。
至此,一場自上而下的垃圾管理體制的新變革開始啟動。這場變革的核心,是重新將垃圾 “三化”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并落實,重新將作為 “三化”前提和保障措施的 “分類收集”,擺在了垃圾管理的關鍵位置。至2017年9月底,全國46個垃圾分類重點城市有超過一半按照 《方案》要求,制定了本地的實施細則,還有一些城市根據細則開始改造完善垃圾投放、收集、運輸和處理體系。可以期待的是,在“垃圾分類”成為生態文明建設和生態文明體制改革成功與否重要指標的新形勢下,我國垃圾管理長期存在的 “重末端、輕前端”的舊局面將有望獲得真正的扭轉。
縱觀過去三十多年我國生活垃圾問題及其對策的演變歷程,筆者以為,有如下三點經驗教訓最值得重視。
1.垃圾管理 “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三原則是一個內部本末有別的有機整體,需平衡有序發展。如果只重視 “治標”的 “無害化”及末端處理設施建設,而偏廢 “治本”的 “減量化”和 “資源化”,由垃圾無序增長及單一的混合處理帶來的生態環境壓力就會越來越嚴重,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垃圾問題。
2.分類收集是保障 “三化”原則落實的共同前提和重要措施。相對于末端處理設施建設,分類收集其難度和挑戰性更高,正因如此,它的實施與否標志著垃圾管理領域的改革是否真正啟動或成敗如何。
3.可持續的垃圾管理既要有耐心,又要有前瞻性。生活垃圾的綜合管理,尤其是實施垃圾分類,從理論認識到決心落實,確需經歷一個過程。不過,我們同時也應強調前瞻和遠見的重要性,過去三十多年垃圾管理領域,被動應對垃圾增長、污染蔓延的政策和措施還是占了主要,導致 “問題解決”總是趕不上 “問題產生”的速度。因此應吸取之前的教訓,切實依據中共中央頂層設計的引領,以 “三化”原則為準繩,為爭取在未來五至十年內,將垃圾管理的重心完全從末端處置設施建設轉移到源頭減量、分類回收利用上做出新的規劃和部署。
(毛達,深圳市零廢棄環保公益事業發展中心研究員。本文為清華大學2016年度自主科研計劃文科優先引導專項 “環境史與生態文明行為研究”項目lt;2016THZWYX07gt;階段性成果/責編 劉玉霞)
知識鏈接:
垃圾如何分類?
生活垃圾可分為:
1.可回收垃圾
主要包括廢紙、塑料、玻璃、金屬和布料五大類。
廢紙:主要包括報紙、期刊、圖書、各種包裝紙、辦公用紙、廣告紙、紙盒等等,但是要注意紙巾和廁所紙由于水溶性太強不可回收。
塑料:主要包括各種塑料袋、塑料包裝物、一次性塑料餐盒和餐具、牙刷、杯子、礦泉水瓶、牙膏皮等。
玻璃:主要包括各種玻璃瓶、碎玻璃片、鏡子、燈泡、暖瓶等。
金屬物:主要包括易拉罐、罐頭盒等。
布料:主要包括廢棄衣服、桌布、洗臉巾、書包、鞋等。
2.廚余垃圾
包括剩菜剩飯、骨頭、菜根菜葉、果皮等食品類廢物,經生物技術就地處理堆肥,每噸可生產0.3噸有機肥。
3.有害垃圾
包括廢電池、廢日光燈管、廢水銀溫度計、過期藥品等,這些垃圾需要特殊安全處理。
4.其他垃圾
包括除上述幾類垃圾之外的磚瓦陶瓷、渣土、衛生間廢紙、紙巾等難以回收的廢棄物,采取衛生填埋可有效減少對地下水、地表水、土壤及空氣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