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澤之陂

楊繼義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

在普者黑荷花大道，心里吟誦著《詩經》里的這首《澤陂》。似乎，這首三千多年前的詩句，就是為我遇見普者黑而準備。

荷花大道是進入普者黑的修仙之路，卻不是《詩經》里所說的“道阻且長”。這里的道路是平坦且長，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才能到達乘坐小船的大門。一腳踏入景區，彎彎曲曲的湖水倒影著一樹樹挺拔俊秀的山峰，延綿不絕。蓮花是山與水之間的過渡。

以前，我是見過的蓮花的，幾十畝大的池塘，讓人神清氣爽。那時狂妄地給自己的余生許下十畝荷花的愿望，如今看來，眼界是多么的狹窄。這道與普者黑湖相連的水域，這一片廣闊無垠的蓮池里，蓮花、蒲草、水蓮蕉，連同岸上孤單的韭蓮，都是天然生長起來的，絕無人工栽培和雕琢。

我們從一塊指示牌上了解荷花。

大約 1.045億年前，大部分植物都被淘汰了，而被我們稱為“荷花”的這種水生植物，經受住了大自然的考驗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大約過

了十萬年，原始人類才開始出現，為了生存，采集野果充饑，不久便發現這種“荷花”的野果和根節不僅可以食用，而且美味可口。漸漸地，“荷花”從糧食來源中解脫出來，成為人類精神的象征。

荷花已經修煉了上億年，經歷了百千萬劫，和它們一起修煉真身的大多數種子植物已成夢幻泡影，只有荷花能夠歷曠劫而不壞，最終修煉得道，留得一池清癯。

整個人類歷史上，對蓮花只有贊美和頌揚。以蓮花表情達意，竟然在奴隸社會時期就能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那個時代，是歷史上以文字的方式系統記錄社會活動的開端，也是人類思想最活躍最自由的時期。周朝，既是中華文明的萌芽，又是中華文明的巔峰。《澤陂》中的蓮花頌歌，與其說是一首豪放的蓮花詠嘆調，不如把它看作一支婉約的相思曲。奴隸社會竟然能夠讓人自由表達思想，自由追求愛情，這不得不讓我產生一種莫名的大腦霧區。

贊美荷花的文辭可謂多矣，然而，對荷花登峰造極的贊譽莫過于《封神演義》的描寫了。五蓮池中蓮花化身的哪吒自不必說，更為出神入化的要算文殊廣法天尊——天尊趕到“天絕陣”門首，見里面颯颯寒霧，蕭蕭悲風，也自遲疑不敢擅入；只聽得后面金鐘響處，只得要進陣去。天尊把手往下一指，平地有兩朵白蓮而出。天尊足踏二蓮，飄飄而進。秦天君大叫曰：“文殊廣法天尊，縱你開口有金蓮，垂手有白光，也出不得我天絕陣也。”天尊笑曰：“此何難哉！”把口一張有斗大一朵金蓮噴出；左手五指里有五道白光，垂地倒往上卷，白光頂上有一朵蓮花，花上有五盞金燈引路。且說秦完將叁首旛如前施展，只見文殊廣法天尊頂上有慶云升起，五色毫光內有瓔珞垂珠掛將下來；手托七寶金蓮，現了化身。只見得：悟得靈臺體自殊，自由自在法難拘；蓮花久已朝元海，瓔珞垂絲頂上珠。

書中多處以蓮花表現神仙修為的最高境界，諸如“三教會破誅仙陣”中就有準提和接引道人皆是“身出蓮花清凈臺”，在和通天教主對決中又有“準提道人手執七寶妙樹，上邊放出千朵青蓮”，還有描述“通天教主仗劍來取接引道人。接引道人手無寸鐵，只有一拂塵架來，拂塵上有五色蓮花，朵朵托劍”。

以中國最古老的道家哲學思想來看，修仙達到口吐蓮花無疑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境界。普者黑滿目皆蓮，一定是已經修煉得道成了人間凈土——白蓮、青蓮、黃蓮、紫蓮、紅蓮，應有盡有——清風拂柳，水面飄花，儼然已到了天宮瑤池。

沿著荷花大道走了很久，一路的游人對漫天蓮海的癡迷，超越了作為一個凡人的界限，被滿眼蓮湖熏染成了半仙之體，安靜肅然。人，在這萬畝蓮池中，反倒成了一種點綴。矗立在湖中那些零碎的小山，看上去更像是這一片巨大的盆景中人為放置的裝飾，連荷花一起倒映在這潔凈的瑤池，恰似王母娘娘移駕凡塵。

我們在一個半陰半晴的天氣出游，遠處的山峰籠罩著一層薄暮，天上的云層不厚不薄，映在湖中，襯著這一池盛夏豐韻的雨荷，一個個水珠晶瑩剔透，呈現出一幅巨大的水墨碧蓮圖。一路走來，隨著漫游的思緒，我們仿佛在這一灣碧水中乘著清凈的蓮臺修道了億萬年。

走完荷花大道，如脫胎換骨。我們沒去天鵝湖，而是直奔蒲草塘碼頭。距離普者黑湖還需要一段乘著小舟的洗禮，許多游船上都準備了灑水的瓢和盆。我們乘著五人小船，溯洄從之。從蒲草塘開始，彎彎曲曲幾道寬窄不一的荷灣后穿過銀苑橋，就到仙人湖了。

仙人湖是連接普者黑湖與蒲草塘的過渡水域，說是過渡，它卻是湖面最大的部分，這個區域包括蒲草塘、天鵝湖及西荒濕地幾個寬廣的水體。從仙人湖再穿過幾座石拱橋，才到普者黑湖。在名字上是三個湖泊，水流卻是完全一體化，全部水域在地圖上宛若一只飛翔的鳳凰。湖面周圍那些星羅棋布的小山丘看上去似乎是兵書上嚴整的陣法。

在穿越仙人湖荷道的整個行程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荷香。如果遇到對面來的小船向你潑水，請接受他們的祝福吧。這不是傣族的潑水節，而是淳樸的丘北彝族傳統節日“花臉節”。他們向你潑來的每一滴水，都是純凈的祝福，沒有絲毫雜念。花臉節是丘北彝族獨有的傳統節日，因遠古先民用鍋煙把臉抹黑來驅魔除害，一直延續至今。

花臉節上，彝族村寨的男女青年互相追逐，手抓鍋灶煙灰，把對方的臉抹黑。抹得越黑，情意越深。那天，無論是上臺的演員，還是節目的主持或司儀，也不管是街邊維持秩序的警察，還是正在上班的職員，只要你走在外面，就會有人往你臉上送去真誠的祝福。

抹黑之后，來到湖里洗凈。千百看來，湖一直在那里，為這一天準備著。抹黑以驅魔，洗凈以除垢。這魔，或者在外界，或者在內心；這垢，或者染于世，或者生于心。在這抹黑與洗凈之間，人的靈魂飛升到了佛前。入世抹黑，出世洗凈。

穿過幾座石拱橋，就到普者黑湖了。湖邊綠蔭中偶爾長出來幾個小小的村莊，飄著幾縷炊煙，恰如這蓮池里的水燭燃起的一炷炷通往天界的香火。從蒲草塘進仙人湖，再到普者黑湖，除了岸上偶然一朵朵韭蓮，水中全是蓮花、水燭、水蓮蕉。有了這些修道億萬年的仙草，這里的水便活了，那小舟劃過的湖底搖曳的水草也顯得仙氣十足。

普者黑湖的水不算深。這里的水清得讓你什么都能看見，也什么都看不見。這與相距不遠的擺龍湖相差極大。擺龍湖是一個由四圍青山環繞而形成的湖泊，山不顯高，水卻極深。我們乘著游船駛入湖心，雨后云霧輕銜著一座座俊秀的山峰，烏黑的倒影搖晃著湛藍的湖水，讓人心生恐懼。繞過幾座小山峰，我發現這些全是湖心的小島，各不相連。這些小島與水面相連處不見一塊石頭，只見茫茫野草和樹木。有幾只悠閑的白鷺停立在水邊的樹枝上，不緊不慢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寵辱不驚，這是白鷺的修行。

普者黑是修仙之所，這兒的人與這兒的蓮花都在修道，他們一起修煉了千萬年，已修成蓮花之心，時時口吐蓮花。那蓮子，就是他們的血脈，生生不息。

責任編輯 張慶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