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時間的人

◆◇ 小 西

修理時間的人

◆◇ 小 西

為什么不是你

低著頭從春風里穿過

蹲下來撫摸麥苗的人

我以為是你

對著河里突然死去的魚流淚

無法合上魚眼睛的人

我以為是你

在擁擠的人群中

四處大喊著尋找孩子的人

我以為是你

我一定是瘋了

有時把路攤上吃餛飩的

騎著老式自行車的

夾著賬本匆匆行走的

甚至把醫院里推進急救室

又推出來的人

當成是你

十六年了。為什么

每次看到的，都不是你

哦，父親

想起你彎腰的樣子

土豆從泥土里滾出來

梧桐上的雨，漸漸成線

我站在樹下，小聲啜泣

為什么隔壁的玲子有新鞋子，而我沒有

你沉默著，眉頭緊鎖

摳土豆的手，碰到了尖銳的石頭

我靠著樹干，看一群逃命的螞蟻搬家

雨越下越大，你終于起身走過來

用左手，抱起我

然后把右手的傷口，緊緊摁在土豆上

落 葉 記

被埋在雪里的，先于雪落下

后來落下的，蓋住了雪

踩在上面，有咯吱咯吱

斷裂的聲音

像是葉子的骨頭

也像是雪的骨頭

我覺得他沒那么愛我

餐桌上的油漆，漸漸剝落

食物們鮮艷，等了我好久

但我只選了一小碟泡椒

霧氣中的樓梯

懸在餐廳靠窗的位置

可以看見海

可以想象，緊握在一起的手

像兩只若隱若現的海鷗

我有些悲傷，剛剛在海棠樹下

女友和我談起了愛情

我覺得他沒那么愛我

但一想到正愛著他，我就低下頭

把泡椒夾起來，細細地嚼著

看不出他們有多悲傷

都是些奇怪的想法

在植物的枝葉之間散落

聽到有人不停咳嗽

從干燥的空氣中傳來

幾個老者，坐在空屋子里打牌

這漫長的一生，讓他們當中

有人輸掉了耳朵

有人輸掉了牙齒

有人輸掉了雙腿

他們在寒冷的天氣里，熱烈地交談

孩童一樣天真

看不出他們有多悲傷，對這個世界

有多么絕望

風 不 止

舔著糖紙的孩子，糖塊掉入泥中

蠟梅下唱《西廂記》的，多是孤獨老人

投擲到湖里的石子，已回到岸邊

凋謝的花，重上枝頭

帳篷漏雨，不是雨的錯誤

瓜果腐爛，亦非天氣意愿

請風退到風中，閃電藏于袖內

愛回到愛里，小指勾住小指

當鐘表停止了擺動

修理時間的人，正在路上

隱

雨水落在湖里，豌豆滾入草叢

蜜蜂飛進蜂群。

再次推門來尋，第七朵蠟梅找不到了

滿樹小黃雀吐著清香

深夜，關上燈

兩個軀體之間，相隔的距離

也是黑色的

你在夢中翻身，抱緊穿黑睡衣的我

而另一個我，正下床彎腰

去摸索一雙黑色的鞋子

（選自《人民文學》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