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事

◆◇ 趙惠敏

心 事

◆◇ 趙惠敏

當你迷戀那些老物件

當你迷戀那些老物件

你就不再是輕狂少年

把鄉下的老木椅帶進城里

給女兒講述老祖母的窗花

把發黃的黑白照片從舊書中喚醒

把糧票、工資條編成縱隊

把女兒三歲時的小棉襖包起來

給那些鴻雁再一次插上翅膀

通讀一遍帶著風雨雷電的日記

你老了，收留它們

也收留曾經的自己

回 娘 家

周末打扮成娘親年輕時的樣子

回到鄉下 娘的土炕上

燒盆熱水讓娘的腳步停下來

娘的腳暖了笑聲就高起來

再來一盆熱水

融化娘頭上的白雪

找出棉馬甲穿在娘的身上

娘的指甲連著肉

剪指甲要小心留一些

信封里裝上我的工資

塞在被子下

免去娘親的塞來塞去

太陽快下山時

我回到了城里的小家

不知把什么落在了娘的炕上

一 朵 云

一陣暴風雨過后

一朵云砰地一聲掉落在山坡上

一只離群的羔羊在喊媽媽

它奮力地跳啊跳

借助森林的彈性

它升到了山的肩膀上

山再高，森林再美

它終將是要回到天空的懷抱

云有故鄉，也有根

留在奶奶身邊的女孩兒

獨自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切

她忍不住學了一聲媽媽的叫

沙 丘 上

沙丘上站立著一棵迎風的樹

一棵樹從前是一位春天的女子

后來這棵樹漸漸變成了黑色

誰都無法阻止她

后來的后來

沙丘對面呈現一片藍色大海

她面朝大海背對我

只留下一個訣別的

笑

她笑著站在了白云的邊上

心 事

額頭上的皺紋在下午降臨

像雨后泥土上的腳窩

留下來，干涸，如私章

刻印自己的名字

那里面有多少過去和未來

事情沒有抹平

印章難以磨平

深一刀淺一刀指向內心

你說陽光會在春節后照耀

那時的額頭會是草原的丘陵嗎

光潔而潤澤

你用雙手捂著額頭一遍遍祈禱

母親的家常話

每回一次家

都會聽到母親淡淡地說

誰誰誰走了

顫音里一半是慶幸

一半是憂傷

母親總是憶起嫁給趙家的苦和樂

我不失時機地贊美她的過去

體會她當年的辛酸、期盼和動力

母親太需要傾聽、總結和認可

我贊美母親身材好、腰板直

因為走得正

我贊美母親健康長壽

因為一生與人為善

我贊美母親兒孫滿堂

因為雞鴨貓狗她都疼愛

母親說當年蹚冰水送奶奶回娘家

以為老了會癱瘓

結果現在還好好的

我說，河水越流越長，就像娘的命

一臺艱難的手術

血離開傷口

光離開無影燈

麻藥離開注射器

心跳掛在監護儀上

你松開親人攥緊的手

我們拋下一切

一起圍在七尺手術臺邊

和命運賭一賭

汗水離開了額頭

時間離開了鐘表

星星離開了天空

你的命在哪兒？

麻醉師一聲“喘氣！”

我們的心離開了喉頭

魔爪離開了你

命，走了又回來

下 雪 了

你下得這么好看卻不是面

你讓我的小麻雀怎么辦

我潛入佛龕借用貢品

我跳上樹梢摘下干癟的果子

身后幾聲鳥叫折射散落的雪花

我忽然發現幾粒金黃在雪地上

一猛子撲棱棱扎下去

窗戶里孩子們的笑聲蕩起

笑聲連著繩索

繩索連著籮筐

此去經年

同齡的你，在歲尾去了天涯

從那里辭別西風走上了天路

借殘陽，我也來到了海角

只看到了煙波里你的背影

此去經年，你和我不是漸行漸遠

有一天終要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