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快樂而有責任的追夢者

我叫薛其坤，現在是清華大學的一名老師，同時也是一名從事量子物理研究的科學工作者。“量子反常霍爾效應”的發現和高溫超導方面的突破讓我在業內頗有名聲。這些科學成果的取得，當然使我感到幸福、高興，很有尊嚴。而讓我更加有尊嚴的是我培養了很多優秀的學生。

我1999年回國任教，到現在已經18年時間，培養了17位博士后、72位博士和3位碩士。我更加自豪的是，他們把我以前從事科研的一些快樂，從事科研的一些傳統，傳授給他們的學生。我的學生中，現在已經有很多在大學當了老師。現在，我想以我個人的經歷為例，談一談如何快樂而有責任地追逐夢想。

我的表達能力不是很強，尤其是在科研生涯剛開始的時候，英語口語非常差。差到什么程度呢？我的英語發音，就像我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一樣，非常“土氣”，有時候很難讓人聽懂。

1995年，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取得了重要的科研成果，教授為了獎勵我，給了我一次去美國開會的機會，讓我作一個20分鐘的學術報告。這對我這樣一個幾乎不能講一個完整英語句子的人來講，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當時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辦？我只好把我要講的每一個單詞、每一句話，一字不漏地寫下來，然后專門找了一個房間進行模擬練習。到正式作報告時，我已經模擬練習了80多遍。隨著練習的進行，我對整個報告的把控能力達到了驚人的程度。講到某一個單詞時，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應該看左邊的觀眾；講到另一個單詞時，我知道要看右邊的觀眾；在講到某一部分時，我知道可以演示我屏幕上的科學內容了。最后幾遍練習時，我能保證在規定的時間結束前10秒內結束報告，從來不超時。

報告結束后，有很多我只在文獻上見過名字的教授過來祝賀我。對我這樣一個出生、成長于大山里的人來說，這是一種何等激動人心的鼓勵。我得到了自己十分崇拜的教授的贊揚，而且他聽懂了我的報告，融入了我的報告，我當時的感覺就如同在夏天非常渴的時候喝下了一杯冰水那樣痛快和舒服。所以，這次經歷使我打下了追求極致、尋找科研和工作快樂的基礎。

每個人的探索過程都不會一帆風順。剛才說的是我精彩的一面，實際上，我考碩士研究生考了3次才考上，讀博士花了7年時間。我現在的學生基本上是5年，頂多6年就能拿到博士學位。我是用了7年時間。我也有過挫折，也碰到過很多讓我不快樂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如何通過追求極致來使自己得到快樂。

我是一名高校老師，大學的核心任務是人才培養，老師的天職是培養人才、教書育人。我有個學生很聰明，他的實驗技能不錯，但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英語寫作能力怎么樣。給他布置的課題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以后，他完成了。他把課題的結果寫成一篇學術論文交給我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英語寫作水平和我當初的口語一樣——從他的整篇論文中找不到一句沒有錯誤的英語句子，如果把這篇學術論文作為一個改錯題的話，幾乎每一句都需要進行修改。但想到自己是一名老師，他是我的學生，如果他這篇文章寫得非常完美，那還要我這個老師干什么呢？我想了一個妙招，我說：“你把這篇論文改10遍，每改一遍你存一個版本，等你全部完成這10次修改以后，再一起用郵件發給我。”他行動非常迅速，第二天就把這10個版本發過來了。我打開郵箱一看，十分生氣，我發現有好幾個版本存盤的時間只差一分鐘。這么長的論文，他一分鐘之內就可以修改一遍，肯定是敷衍了事。他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我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他當面指出這一點，我說：“為什么兩個版本存盤的時間間隔只有不到一分鐘呢？”他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我和他一起改了一段，一個詞一個詞地改，他自己也發現確實問題太多。我說：“你這樣，這一遍是專門修改語法，下一遍你就看這個段和段之間的連接。每一個版本你都要有一個修改的方向。”剛開始的時候，他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為什么要連續修改10遍？我有深刻的用意，我就是用這種追求極致、精益求精的態度，讓他把英語上的短板補齊。他現在已經是一所頂尖大學的教師。我想說的是，我就是這樣本著做老師的職責，把學生也培養成追求極致的人。

2013年4月，我們的“量子反常霍爾效應”實驗成果被報道，我非常高興。我的競爭者當時也在做這個實驗，但是他們沒有成功。他們在問我問題的時候，帶著一種質疑的眼光：“你的數據這么漂亮，你肯定你的學生或者你沒對這個數據做任何的處理嗎？”我當然有自信，可以很肯定地說沒有。因為這是多少年來，我這個團隊共同努力、追求極致、認認真真、不分晝夜奮斗的成果。過了一年多時間，日本在這個領域的一個頂尖研究組，還有美國的一個研究組，重復出了我們這個實驗。在我們的報道出來一年之后，他們才重復出來。這項我們新發現的重要的物理效應經受住了考驗，這給人帶來的喜悅和幸福感是無以復加的。

我現在50多歲了，用一個物理概念“慣性”來比喻的話，我可以這么說，盡管我的身體的慣性不是很大，但是我的內心和精神上的慣性很大。我停不下來，我想用這種追求極致的態度和精神去克服新的世界難題。其中一個就是剛才提過的高溫超導，這是物理學界的一個世界性難題。我想通過這種最有挑戰性的科學研究，培養最優秀的人才。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在這種追求極致的過程中享受到幸福，每個人都用追求極致的態度去對待工作，我想，我們的國家一定會變得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