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奏訓練應用于身心健康促進的實踐與文化傳承

彭勇文

節奏訓練應用于身心健康促進的實踐與文化傳承

彭勇文

在自然運動、生命律動、情感波動乃至藝術創作和欣賞活動中，節奏都是關鍵因素。本文將從三方面論述節奏訓練用于促進身心健康與傳承中華文化。首先是節奏的含義，它是一切運動的組織原則，是將事物各部分聯系形成整體的規律性；其次是節奏訓練的意義，它能幫助人們增強對節奏的體驗，主動調整自我工作和生活的節奏，兼顧剛健有為與厚德載物，保持張弛有度和陰陽平衡，有益于促進身心的健康；第三是節奏訓練的兩種方法，一是以太極拳的呼吸和動作訓練來讓人獲得身體節奏的松沉流暢，二是以聲音訓練和詩詞朗誦來讓人汲取語言中的節奏美感和精神力量，兩者的綜合運用有效幫助人們傳承中華文化，促進身心健康。

節奏訓練；太極拳；心理健康

在自然運動、生命律動、情感波動、藝術創作和欣賞活動中，節奏都是關鍵因素。將節奏訓練用于促進身心健康與傳承中華文化，目的在于增強對自然節奏和生命節奏的理解，提升自我身心能量管理的能力，協調工作、學習和生活，做到張弛有度、陰陽平衡，更好地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本文將就節奏的含義、節奏訓練的意義和節奏訓練的兩種方法來論述和探討。

1 關于“節奏”的含義

“節奏”（rhythm）狹義的含義是各種文藝作品，尤其是音樂中的節奏。《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對節奏的定義如下：“節奏是與曲調、和聲并列的音樂三大要素，是樂音時值的有組織的順序。強弱、快慢、松緊是節奏的決定因素，其作用是把樂音組織成一個統一的整體，以體現某種樂思。”節奏不只對音樂、舞蹈至關重要，對戲劇這種“時間-空間”的綜合藝術而言，也是核心要素之一。古今中外偉大的戲劇作品，都會用攝人心魄的節奏和完整統一的形式，表達劇作家對人性的洞察，對社會的深思。因此，藝術院校的很多課程都是在訓練學生們的節奏感。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一書中說：“藝術上所有的問題，都是節奏的問題，不管是繪畫、雕刻、音樂，只要美是運動，每種藝術形式就有隱含的節奏……在中國藝術里，節奏的基本概念是由書法確立的。中國的批評家愛慕書法時，不欣賞靜態的比例與對稱，而是在頭腦里追隨著書法家走，從一個字的開始到結尾，再一直到一張紙的末端，仿佛在觀賞紙上的舞蹈一般。因此探索書法這種抽象畫的路子，自然不同于西洋抽象畫，其基本的理論是‘美是運動’，‘美感便是律動感’。”

廣義上，節奏“是一切運動的組織原則，是事物各部分彼此聯系形成整體的規律性”[1]。一切在時空中運動的事物都會呈現出某種節奏，節奏讓事物的運動具有穩定的規律性，從而完成某種功能。任何節奏都包含速度和力度這兩個基本維度。速度，即事物各部分的運動在時間維度上的快慢關系；力度，是各部分運動能量的強弱關系。只有在合適的速度和力度下，各部分的運動才能彼此配合默契，形成統一節奏，成為一個整體。

地球上的日出日落、季節的寒來暑往，都有宏大的節奏；地球上無數的生命據此節奏安排一切活動、度過一生。人體的呼吸、心臟的跳動、甚至是眼皮的眨動，都有細微的節奏。當人體各系統、器官的節奏運行穩定和均衡時，人就處于健康狀態；當節奏出現波動或紊亂時，人就會生病，甚至死亡。人們常說“生命，在于運動”，其后還應有一句，“運動，在于節奏。”

2 節奏訓練對促進身心健康的意義

良好的節奏能讓人們用最少的力氣實現預期目的，獲得最大效果，亦可感受得心應手的愉悅。最直觀的例子是挑夫挑擔子，扁擔起伏的節奏與邁步行走的節奏保持同步，能讓挑夫更省力，走得更遠。一群纖夫拉船，在號子聲中，眾人協調統一，形成合力。人們在初學騎車或駕車時，必然手忙腳亂、顧此失彼，經反復練習才能找到了手腳配合的節奏，掌握好方向、力度和速度，才能掌控車子，體會駕駛的自由和樂趣。

兩千年前的莊子早已揭示此理。《莊子·養生主》之寓言故事《庖丁解牛》中有言：“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解剖牛身的繁重體力勞動，居然會有豐富的聲音，動作像舞蹈一樣，產生出類似《桑林》《經首》這些樂曲般美妙的感受。《庖丁解牛》的本意就是闡明養生之道。莊子認為社會上充滿著錯綜復雜的矛盾，人在其中易受傷害，若要保全自己，就應避開復雜的矛盾和環境，就像庖丁解牛那樣，避開筋骨交錯聚結之處，在空隙處下刀。這種人生哲學當然有些消極，不值得提倡，但這個故事卻充分說明了節奏的重要性。事物雖錯綜復雜，但自有其內在的規律性，人應通過反復實踐、思考和總結，掌握其中的規律與節奏，獲得行動的自由。以合適的節奏去為人處世，人也會像庖丁解牛那樣從容自如，游刃有余。

這是中華文化的一種智慧。中國的傳統哲學及養生理論中，歷來講究中庸之道、陰陽平衡。《禮記·雜記下》中，孔子就對學生子貢說：“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我國經濟和社會高速發展了近四十年，如今越來越強調發展的節奏和質量，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對個人而言，在緊張高效的工作或學習之后，也要主動地慢下來、靜下來，恢復柔軟自然的狀態，讓生命獲得滋養，方可容載萬物、和諧共生。

可惜人們對此淡忘已久，導致身心方面出現多種問題。根據北京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的徐凱文博士在《時代空心病與焦慮經濟學》的演講中引用的全國流行病學調查的數據，中國人的兩大類精神障礙變得越來越嚴重：第一是焦慮癥，發病率在1980年代大概1%～2%，到2016年達到13%；第二是抑郁癥，1996年發病率大概是總人口的0.05%，到2016年已達到6%，20年間增加了120倍[2]。焦慮癥、抑郁癥發病率的急劇上升，原因眾多，忽視節奏、忽視生命的自然規律、忽視自我的身心保健應該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特別是近年來，科技高速發展、社會競爭加劇，人們被外部世界裹挾著，奮力奔跑，腦力和體力透支，失去了對生命節奏的感知和把握，心境就容易失衡惡化。很多人由于多年的習慣，只知自強不息、剛健有為，而難以厚德載物、回歸身心。一旦有空了，卻感到無所適從：或蒙頭大睡，或上網游戲、昏天黑地，或看手機、刷微信，忙于各種事情，就是無法讓自己閑下來。這正是因為缺少對節奏的感知和訓練，尤其缺少身心合一、陰柔節奏的訓練。

3 節奏訓練促進身心健康的兩種方法

以節奏訓練促進身心健康的實踐，筆者主要采取了太極拳與詩文朗誦這兩種方法：太極拳可以養生健身，在呼吸和動作的行云流水中，讓身體真正放松和安定下來；聲音訓練和詩文朗誦可以怡神養心，在聲音的共鳴與語言的韻律中，體會人類精神的力量和語言的獨特美感，讓內心的情感和正向能量更加豐沛。

3.1 太極，身體的詩歌

太極拳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瑰寶之一，是身心雙修的綜合運動，充滿了動靜結合、剛柔并濟的美感，可喻為“身體的詩歌”，對身體的自我感知和節奏訓練很有益處。在柔和恬靜的古琴音樂的伴奏下，筆者帶領團體工作坊成員練習陳氏太極拳的“無極樁”“開合樁”“纏絲樁”等基本動作，配合呼吸和意念的收放開合，幫助眾人進入一種穩定、平和的節奏。

“無極樁”重點練習身體的自然松沉和意守丹田（小腹部）的感覺，增強身體的重心感和穩定感。經常練習能培養良好的定力，獲得內心的穩定和自信，緩解擔憂和焦慮的情緒。呼吸，是人體最基本的節奏之一，“開合樁”練習手臂的開合、身體的升降、意念的放收，使學員們主動控制氣息的進出，增強呼吸吐納、內外節奏的合一，使內在精神更加飽滿。在公園、綠地等環境中練習，會與自然更加融為一體。“纏絲樁”類似戲曲中的“云手”。練習者身體重心平穩而緩慢地左右移動，以腰為軸帶動兩臂運轉如輪、上下交替。經常練習，不僅內心會變得寧靜、專注，在綿綿不斷、周而復始的動作節奏中，周身氣血的流動會變得舒暢而溫暖，身體對周圍的空間也會變得更敏感，與環境形成良好的關聯和互動。在這三個基本樁功的基礎上，練習者可繼續學習太極拳的套路或推手。

太極拳是我國普及最廣的運動之一。很多人經過長期的訓練，展示太極拳套路的時候身體動作舒展大方、渾厚圓轉，富有節奏和韻律之美；在日常生活中，言談舉止常透露出一種沉穩自如、從容不迫的氣勢，為人處世也會顯得溫厚而親切。這正是因為太極拳作為內家拳，強調內外兼修，練拳與悟道須同步進行，才能理順自己的生命節奏，最終達到身心合一的效果。

3.2 詩歌，心靈的太極

詩歌能讓詩人直抒胸臆，表達真摯而強烈的情感；詩歌也可讓讀者深入體驗、理解自己，讀者在與古今中外詩人心靈的相會中，激發情感共鳴，釋放某些消極情緒，促進情緒的平衡。19世紀初，有西方學者專門撰文指出詩歌可用于治療精神領域的疾病。1925年，羅伯特·肖夫勒（Schauffler）出版了《詩歌診療：袖珍的詩歌藥箱》。在美國，詩歌療法被認為是閱讀療法（bibliotherapy）中一種獨特而有力的形式，主要運用詩歌的隱喻、意象、節奏和其他詩歌技術來實現心理咨詢和治療的目的。1928年，美國詩人、律師兼藥劑師伊萊·格里夫（Eli Griefer）在美國紐約開展了詩歌療法的活動，并較早地提出了“詩歌療法”（poetry therapy）這個術語。在他的影響下，以及精神科醫生利迪（Jack Leedy）、心理學家詩人勒內（Authur Lerner）等人的推動下，美國詩歌療法逐漸興起，1981年，美國詩歌療法協會（NAPT，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Poetry Therapy）成立，推動了詩歌療法在世界的傳播[3]。

中國古代第一篇研究詩歌的文論《毛詩序》中指出“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詩歌的內容是抒情言志，詩歌之“言”，不僅應有聽覺的美感，詩句的平仄、音韻和節奏需要精心組織，而且還要有視覺的美感，整體的意象、畫面和意境需要巧妙安排。所以，為了讓詩歌對心理健康和心靈成長的作用得到充分發揮，在開始詩歌的誦讀之前，眾人需要“調形、調息”，練習上述這些太極拳樁功，調整好身體和呼吸的節奏；進行“調聲”，完成基礎的聲音訓練，找到氣息的支撐點、唇舌的發力點和聲音的共鳴點，讓聲音與內在的情志建立聯系，才能更容易體會到詩詞中情感的色彩和力量。

英美等國流行一種“林克萊特聲音訓練方法”（Linklater Voice Method），人聲訓練專家林克拉特女士強調聲音與腹部的聯系，她會花很長時間來幫助學員獲得身體由外而內的松沉。她的核心理念是“釋放自然之聲”（Freeing natural voice），身體越自然、松沉，聲音就越動聽，會讓自己和他人感動。她的專著《釋放自然之聲》的扉頁上有一張圖，那個腹中“小人”對練太極拳的人來說一點不陌生，東方人將這個部位稱為“丹田”，里面住著人的“元神”。1996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邁克?格爾森提出了腹中有“第二大腦”的概念，他們的研究顯示，這個腦約有1000億個神經元，相對獨立于頭顱大腦而存在，而且，它與人的身體、情緒和心理健康直接相關。太極拳的練習與聲音的訓練竟然殊途同歸，都要把呼吸、意念引入腹部，激發和運用身體的先天之本、能量之源，從而促進身心的健康與平衡。見圖1。

圖1 《釋放自然之聲》的扉頁

當人們的身體、呼吸、聲音調整到較好的狀態，就像樂器的琴弦校準之后，就可以來誦讀一些精選的詩詞，感受其中美妙的節奏、韻律和意境。曾國藩在給兒子的家書中曾談，對詩文“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采其深遠之韻。”

如：李白的《望廬山瀑布》中，“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高聲朗誦幫助學員體驗“雄偉之概”、暢通情志。詩歌中廬山云蒸霞蔚的美景、瀑布雄奇壯麗的氣勢必須調動人的想象，通過從低到高的聲音共鳴、有動感變化的語流節奏，再配合相應的表情和身體動作，使人在誦讀時，內心升騰起詩仙所感受到的那種情感和意境。很多學員通過這種方式讀完之后，被深深打動，心胸為之開闊，想象為之飛揚，最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情緒的強度不斷上升，人就會從一般的語言，進入到朗誦、詠嘆或唱歌，直至最后的手舞足蹈，這就是《毛詩序》所說的“言之不足故磋嘆之，磋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密詠恬吟”則是小聲地、靜靜地吟誦，慢慢地體會詩歌的韻味所在。徐志摩的詩歌或散文，接近于我們的日常表達。他的《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這篇散文詩，充滿了各種動人的意象和聲音效果，節奏變化也極其豐富。結合該詩的一些例句，可讓人體驗四種節奏的不同感覺：

輕快——“有如在喜馬拉雅的頂顛，聽天外的風，追趕著天外的云的急步聲，在無數雪亮的山壑間回響著。”

強疾——“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塊礁石上，浪濤像猛虎般的狂撲著。”

舒緩——“有如在月夜沙漠里，月光溫柔的手指，輕輕的撫摩著一顆顆熱傷了的砂礫。”

沉穩——“天空緊緊的繃著黑云的厚幕，聽大海向那威嚇著的風暴，低聲的，柔聲的，懺悔它一切的罪惡。”

在實際操作中，學員們按筆者的方法，以詩文的韻律和節奏帶動他們外部的身體動作和內在的情感活動，這種體驗是很多人前所未有的，也是他們深感收益的。

當代著名的詩詞教育家、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葉嘉瑩教授說：“詩，是可以使人心不死的。”她還說：“中國偉大的詩人、詞人，不僅是用自己的生命來寫詩，表達自己意志和追求，而且，也用自己平生的行為，來實踐詩中的意志，完成自己的人格。”詩歌帶著強大的感發力量，人們在誦讀和品味這些詩歌時，也會受到感化、激勵，引發情感的共鳴、啟發，更加理解生命的存在感、意義感，從而產生激勵或療愈的作用。中國的詩詞傳統綿延兩千多年，讓無數文人志士為之陶醉，以此為自己找到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對今天的中國人而言，詩詞、散文等文學作品，經過有聲的朗誦、品味和共鳴，不僅可以恢復人心的感性、靈性，對人世間美好的事物多一份欣賞和理解，也會有益于培養平和穩健的心理素質，能夠承受人世間不可預測、且有時難以避免的困厄，使人不至于限于悲情的深淵中。

4 結束語

“進則兼濟天下，退則滋養身心”。節奏訓練不僅有益于人們日常的表情達意、積極進取、剛健有為，還有益于人們的修身養性、清凈平和、身心保健。對個體而言，只有找到工作與生活的良好節奏，對各種事情的處理能夠張弛有度，才會更容易感到幸福。對社會組織而言，只有眾人角色明確、節奏一致、配合默契，圍繞著共同的目標一起努力，才能獲得持久的發展。

[1]古里耶夫,列普柯夫卡婭. 舞臺速度與節奏[M]. 王愛民, 沙金, 譯. 上海, 中國戲劇出版社, 1983:17.

[2]王曉霞. 徐凱文:為啥教師家庭孩子心理健康問題高發 N/OL]. (2016-11-16). http://www.china.com.cn/education/2016-11/16/content_39714080.htm.

[3]尼古拉斯?瑪札. 詩歌療法：理論與實踐[M]. 沈亞丹, 譯. 南京: 東南大學出版社, 2013.

Rhythm Training for Promotion of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and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ulture

Peng Yongwen. Shanghai Theatre Academy, Shanghai, 200040, China

Rhythm is the key factor in natural and biotic movements, emotional fluctuation, and artistic creation and appreciatio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practice of rhythm training for the promotion of people’s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and the inheritance of Chinese culture. It focuses on three aspects of rhythm training. The first is the meaning of rhythm. It is the organizing principle of all movements, integrating every part into a whole; the second is the value of rhythm training, which can help people to enhance the understanding and experience of rhythm, consciously adjusting the pace of work and life, and keeping the balance of yin and Yang so as to be energetic and promising. The third is the two ways of rhythm training. One is the training of Tai Chi Chuan breathing and movement that can help people get the inner and outer rhythm of the body, the other is the voice training and poetry recitation that can help people feel the rhythm and beauty of language and its spiritual strength. The combination of two will promote people’s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and inheritance and cultiv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Rhythm training; Tai Chi Chuan; Mental health

上海戲劇學院，上海，200040。

彭勇文（1971—），人類表演學博士、藝術教育副教授、碩士導師，pengyongwen@126.com。

2017-09-15。

10.16117/j.cnki.31-1974/r.201705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