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曉
《盛京時報》新年獻詞對“國家”觀念的消解與構建
張春曉
新年獻詞是年終歲首報社發表的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的文章,既是報社編輯方針的集中展現,也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盛京時報》創辦38年間,其新年獻詞通過塑造黑暗的中國、“友善”的日本、“美好”的“滿洲國”等國家形象,企圖實現對中國國家觀念的消解和對“滿洲國”“國家”觀念的構建。
《盛京時報》;新年獻詞;“國家”觀念;消解;構建
《盛京時報》創刊于1906年10月,1944年并入《康德新聞》,發行38年間,共發表新年獻詞30篇。雖然《盛京時報》自創辦之初就受到日本人的支持,但是隨著創辦者中島真雄的離開和“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注資以及政局的變化,它的辦報方針也隨之改變。通過對文本的分析可以呈現其主題變化和特點。
《盛京時報》新年獻詞的主題大體可以分為三個內容。1907—1911年,新年獻詞主題集中在中國政治改革。由于這一時期仍然處在辦報初期,《盛京時報》為了適應清政府的管理,獲得群眾基礎,新年獻詞必須表達政府認同、人民熱衷的主題。這一時期也恰逢清末政治改革,因此改革成為新年獻詞的重要內容。1912—1931年,中國戰爭頻發,時局動蕩,列強加快了對中國的侵略,而俄國和日本在東北的矛盾也日益激化,因此這一時期的主題多為中國動蕩不安和列強壓迫。1934—1941年,隨著偽滿洲國成立和“七七”事變等事件的發生,日本侵華意圖昭然若揭,作為日本人支持的《盛京時報》也開始正面宣傳偽滿洲國,大力倡導日滿一心一德。

表1:《盛京時報》新年獻詞部分主題
1.形式的矛盾性。《盛京時報》新年獻詞的第一個特點是形式的矛盾性,即融“新”“舊”于一體。
新年獻詞的“新”。新年獻詞從《盛京時報》創辦后的第一個元旦即1907年就出現了,而且明確以“祝詞”命名,均出現在報紙頭版甚至占據頭版整版位置。據考察,《大公報》中出現新年獻詞類文章在1916年左右,新年獻詞出現之初多在言論欄目下,且所占版面也多為四版。而《申報》新年獻詞類文章則出現于1931年,和《大公報》一樣也多出現在社論和時評欄目下,版面位置也更靠后。從時間上而言《盛京時報》利用新年獻詞更早,且形式也更為固定。
新年獻詞的“舊”。雖然《盛京時報》積極利用了新年獻詞這一新形式,但是30篇新年獻詞中有28篇在語言上仍然采用文言文,且一直延續到1944年停刊。同時,《盛京時報》新年獻詞的標點符號演化也處于停滯狀態,30篇中有28篇全部標點均用句號,1937年的新年獻詞中出現大篇幅使用頓號的情況,而1939年則通篇運用頓號。
2.方式的策略性。《盛京時報》能夠發行38年,除了日本人的支持外,也離不開它的辦報策略,其新年獻詞的書寫也同樣具有策略性。在初期為了迎合清政府和讀者,基本采取歌頌的筆觸。1907年新年獻詞中寫到:“今上御極之三十有四年……莫不歡欣忭頌。而慶國家太平之嶄新氣象焉。”1910年新年獻詞中則寫到:“某愿我同胞。鑒于時序之如流。而奮起直追。某更愿我同胞。驚心歲序之倏更。而如劉琨之聞雞起舞也。”而在中期采取的策略則是矛盾的轉移。1930年新年獻詞中明確提出“民國肇造十八年。此十八年中。無一日不戰也。無一日不爭也……中原之鼎沸。赤俄之告侵。其明證也”。這一時期日本加速了對我國東北的侵略,但是為了掩蓋其侵略意圖,保護在華利益,新年獻詞不斷將矛盾轉移到國內和列強尤其是俄國身上。在后期的策略則是對比論證。為了體現偽滿洲國的優越性,新年獻詞中不斷提及我國戰爭頻發及世界局勢動蕩,同時將偽滿洲國的穩定歸功于日本的幫助。1937年曾明確提出“至于滿日的關系。那是用不著怎樣重述。不過我們所希望的是滿洲人怎樣自重。日本人怎樣領導我們……滿日人應當協理擁護此土!滿人應當自重。很虛心的以日人為師”。
《盛京時報》作為日本人創辦的報刊,尤其是被“滿鐵”注資后,承擔著輿論引導、政治宣傳的重要任務。日本侵占東三省后,尤其是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日本殖民者一直采取各種手段企圖消解“偽滿洲國人”的國家民族觀念,實現五族協和。在《盛京時報》新年獻詞中,就是通過黑暗中國的片面描述,友善日本和美好滿洲的虛假想象,實現“國家”觀念的消解與構建。
在1907—1911年的新年獻詞中,《盛京時報》塑造了改革的清政府形象。1911年新年獻詞中提出來改革的三點建議:“其一為責任內閣之成立。其二為政黨之發生……愿猶是官僚之內閣。而非政黨之內閣也。其三為自治之逐漸發達……官治舉矣。而自治之進行猶緩。”這一時期報紙剛剛創辦不久,且清政府改革大多參照日本,報紙也為中島真雄個人所有,因此在清政府形象構建中,賦予了其改革的較為正面形象。
1911—1945年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日子,列強壓迫、軍閥割據都使中國經受嚴峻的考驗。雖然政局動蕩、國家四分五裂,但五四運動、一二·九運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都體現了國人的奮斗和國家的希望。而《盛京時報》新年獻詞只塑造了一個“黑暗極矣。猶之天之有冬而無春”的中國形象。黑暗的中國形象的塑造是通過兩個方面實現的。第一,強調列強侵略的現實處境,“歐陸風云,波及東亞。膠青一隅,一鼓而下。東臨仗義,返我侵田”①《新年之詞》,《盛京時報》,1915年1月6日。、“歐勢東漸、東亞脂膏、日日為歐美人所榨取、尤以中國所受束縛最大、幾淪為半殖民地”②《歲朝述感》,《盛京時報》,1939年1月6日。。在強調列強侵略的現實時,尤其強調俄國的侵略,“赤俄之告侵”是中國戰爭不斷的“明證也”。③《新年之詞》,《盛京時報》,1931年1月6日。第二,塑造不作為的無能政府形象,“大盜恣其所為。傲然為民國官。政府容之”④《新年之詞》,《盛京時報》,1930年1月6日。、“民國之尤要者。則在訂定憲法。早日頒布。前清預備立憲。為期尚不過九年。豈有立國九年。而國家之根本大法。猶未確定者”⑤《新年祝詞》,《盛京時報》,1920年1月6日。。在國共實現第二次合作,聯合抗日時,其矛頭直指蔣介石,稱其為“禍心不死。藏有別腸”,“謬天違人之一二人者……即彼國民黨中堅人物蔣介石之倫是也”。
通過對動蕩時局的片面敘述,尤其是偽滿洲國成立后,與“美好”的“滿洲國”虛假想象形成強烈對比,以削弱“滿洲國人”的民族情感,進而通過長期宣傳消解其國家觀念,使其對“滿洲國”形成“國家”認同,對“滿洲國人”形成身份認同。
從甲午中日戰爭、日俄戰爭到“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日本的野心路人皆知。但是日本殖民者卻希望通過輿論宣傳,構建“友善”的日本國家形象。在《盛京時報》新年獻詞中,“友善”形象的構建有充分體現。1913年提出日本和中國具有“位于東亞”的地緣共性,“而具有左右東亞之勢力者。昔惟日本。今則繼起者有中華民國。”因此,提出要“彼此相互提攜。以保障東亞和平大局為職志”。1915年則更加直接地顛倒黑白,稱“東臨仗義,返我侵田”。
在偽滿洲國成立之后,“友善”的日本形象的塑造更加直接,而這種塑造建立在歪曲事實的基礎之上。“嬰年時代之滿洲國。舉凡所以資生長養之具。莫不完備。而又得善良之保傅。專門之醫師。以扶持而守護之。此其所以發育迅速……更有醫保替其勞”,將日本視為偽滿洲國的醫師,宣傳日本對偽滿洲國的愛護和幫助。1937年的新年獻詞則更指出“至于滿日的關系。那是用不著怎樣重述。不過我們所希望的是滿洲人怎樣自重。日本人怎樣領導我們”,明確表示“滿日人應當協理擁護此土!滿人應當自重。很虛心的以日人為師”。1939年的獻詞則將日本的粉飾為“解放東亞之桎梏”,而此目的達成,還需要“滿日華之全民,一心一德”。
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后,《盛京時報》新年獻詞則根據主觀想象,著力塑造“美好”的“滿洲國”形象,從而引導受眾構建新的“國家”觀念——“滿洲國”。1934年稱“滿洲國”為“人類之樂土”,而1937年獻詞的敘述則更為直接:“滿洲國很太平的、很安頓的、又過了一年”,指出“滿洲國”的發展方向是“不和世界發生繁密的關系”,“埋頭做自己的事……除了經濟。不發生任何關系”,原因則是“滿洲國差不多就是初期的美國。她本身的偉大。足以造成一個舉世欣羨的樂土。用不著怎樣求人家。將來人家求我們的必很多”。通過美好的想象、貌似嚴謹的邏輯,勾勒出一幅幸福、強大的“國家”圖景。1941年則用“帝都崇偉、氣象萬千。鐵軌修修、連綿蜿蜒”形容“滿洲國”之建設,并認為“滿洲國”“實海東之盛國。亦圣業之克援。奠東亞之丕基。為王道之搖籃”。
通過對“滿洲國”的想象,抹去其傀儡政權的性質,掩蓋日本侵略的事實,塑造出“美好”的“滿洲國”形象,從而促使“滿洲國人”及世界各國對“滿洲國”的認可,重構“滿洲國”的國家觀念。
消解被殖民者的民族國家觀念,灌輸殖民思想是日本實行文化統治的重要方式。對“國家”觀念的消解和構建自“九一八”事變后貫穿日本殖民宣傳的始終,但是《盛京時報》在20世紀初就利用新年獻詞對中國國家觀念進行消解;在偽滿洲國成立后,又致力于“滿洲國”“國家”觀念的構建。雖然運用極具策略性的宣傳手段,但是消解和構建是建立在片面、虛構的想象之上,因此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作 者]張春曉,吉林大學文學院暨新聞與傳播學院新聞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