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幫樂
西安事變中的輿論之戰
吳幫樂
西安事變是一場政治斗爭,事變的結局是各方政治勢力博弈的結果,但是媒體輿論在其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事變的進程。在西安事變中,存在著相互作用的官方輿論場、社會民間輿論場以及國際社會輿論場,它們在事變過程中的各種傾向形成了各個輿論勢力,切磋琢磨、交織融匯,促成了最終相互妥協的合力。
西安事變 媒體 輿論
發生在80多年前的西安事變,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的事件,它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歷史的命運和走向。西安事變的發生、演變和最終的解決,是在復雜的國際國內環境下,各方政治勢力博弈的結果。事變的最終解決雖然是經過各方艱苦談判達成的,但媒體輿論之戰所映射出的民心民意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參照系。盡管事變結束后蔣介石食言而肥,事變的主要發動者張學良、楊虎城二人被排擠、打壓,一人終身幽禁,一人慘遭殺害,但事變過程中雙方都力求掌握輿論主導權,贏取民心,爭取更多支持的做法,也給了人們很多有益的啟示。
張學良、楊虎城在發動西安事變的過程中,非常重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各類媒體發動輿論宣傳,為事變造勢。1936年12月12日凌晨,張、楊毅然下令扣留了在西安(臨潼)督促“剿共”的蔣介石,并于當日發表了對時局的宣言,痛陳東北淪亡之恨、國權凌夷之辱、愛國救亡之殷,并提出了西北軍民救國八大主張,要求改組南京政府、停止一切內戰、釋放被捕愛國領袖和政治犯、開放民眾愛國運動、立即召開救國會議等,舉世震驚。張、楊對時局的宣言于12月13日發表于當日創刊的西北抗日聯軍機關報《解放日報》。此后,張、楊還發表了一系列愛國主義講話配合行動:事變發生后的第二天,即12月13日,張學良對其所部發表講話,闡述事件原委和其于國家民族興亡的重大意義,講話原文于三日后刊載于《解放日報》;12月14日,張學良于西安電臺發表廣播講話,將國際國內的危急形勢和自己發動事變的起因告知全國公眾,要求停止剿共、停止鎮壓學生愛國運動,并向國人正式提出救國愛國八項主張,進一步為國民揭示事件原委真相,內容慷慨激昂,發自肺腑,廣播原文于次日刊載在《解放日報》。同日,楊虎城也發表了廣播講話,再次強調國難當頭、抗日救亡的迫切性以及“西安事變”的正當必然性;12月17日,張學良為組織抗日援綏軍通電,通電原文于12月19日發表于《解放日報》;此外,張、楊還分別通過市民大會、閱兵式等活動,多次發表激昂熱烈的講話,向市民分析形勢,強調主張。并且向中共中央、十七路軍與東北軍將士,以及國民黨地方實力派、國民黨知名人士及泰晤士報等各方致電,表明其決心、主張、苦衷。這一系列的媒體事件,形成了以西北地方政府為中心的,以《解放日報》為主導載體的愛國主義的救亡圖存輿論態勢,將“西安事變”定性為一次救亡圖存、顧全大局的愛國主義,肯定了西安事變的合法性與正當性,鼓舞全國范圍內的愛國志士支持張、楊的愛國統一戰線的正確主張。
與此同時,國民黨當局一方面嚴密封鎖西安方面對外聯絡通訊,不讓國人知道西安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不讓國人知道張、楊二人的愛國主義主張;一方面立刻對于“西安事變”進行了輿論應急措施。1936年12月13日,國民黨政府中央宣傳部負責的《中央日報》上刊載了國民黨關于西安事變的處置辦法決議,將張學良等人發動此次事變的行動定性為“叛國行為”,決定嚴懲,并于當日發布了對于張學良叛國的嚴辦令,指斥張學良劫持統帥、妄作主張、行同匪寇,褫奪張學良本兼各職,所部軍隊歸軍事委員會直接指揮。次日,《中央日報》發布行政院臨時負責人孔祥熙向各省市當局的電報,其內容強調了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主張,要求各省市一致擁護中央即定之國策,一切政務照常進行。15日,《中央日報》發表宋子文于上海的談話,將“西安事變”敘述為“國家最不幸之事”。17日,國民黨于《中央日報》發表對張學良的討伐令,指斥張學良背叛黨國,不僅不思悔改,反將所部集中西安,負隅抗命,希圖擾害大局。國民黨在蔣介石被扣留期間,操持輿論,利用《中央日報》對張、楊施壓,徹底否定“西安事變”的正當性與愛國主義性質,將其定性為叛國,威脅發動新的內戰,并不斷強調蔣介石的主張,拉攏閻錫山等地方實力派,以穩定亂局,孤立張,楊,對張、楊形成了較大的輿論壓力。
《解放日報》與《中央日報》形成的輿論對戰態勢,使“西安事變”快速升溫。張、楊二人的愛國主義行為是可以令當時大多數愛國志士為之震動的,他們的愛國主義宣傳為日后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抗日統一戰線的形成做出了巨大貢獻。與此同時,國民黨的輿論倒逼攻勢,與社會民間輿論以及國際社會輿論形成的張力,為張、楊二人事變之后令人唏噓的命運埋下了伏筆。另外,除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以及《桂林日報》傾向于支持張、楊二人外,各地方當局及其他官方報刊也對張、楊二人進行了譴責與攻擊。
在西安事變中,以《解放日報》和《中央日報》的不同觀點為中心的兩大對立輿論場成為了社會民間輿論的參考系。其中,愛國群眾組織采取一種從國家存亡大局出發的,不支持張、楊扣留蔣介石的行為,但支持抗日統一戰線的言論態度;而其他社會群體、個人的意見則大相徑庭,褒貶不一。
以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代表團、北平學生救國聯合會、中華回族救亡聯合總會等為代表的一部分愛國群眾組織在西安事變剛發生之際便積極響應并且支持張、楊之主張。其中旅平東北各救國團體聯合會于12月14日發表宣言,指出自事變發生后,“消息混淆,真象莫明,致使國人明辯失據,善惡難分。”強調張、楊八項主張為“全國民眾迫切之要求”,指斥南京政府“既以黨官高坐廟堂,視異己為仇敵”、“數年來集全國人民之膏血從事內戰”,主張“停止一切內戰,立即對日宣戰”。認為西安事變不是個人之爭,而是國策之爭,南京政府如不接受八項要求,西安事變絕不可能和平解決。12月15日,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發表緊急宣言,肯定張、楊二人的主張,批評張、楊二人所采取的“武力諍諫”手段,認為“這種不合常規的辦法,當然不能為全國民眾所贊同。”要求“停止一切現存的內戰,反對一切可能的新內戰”,“尊重全國民意,和平解決陜事”,呼吁全國各方實力派、各軍政領袖,“立刻捐棄前嫌,和衷共濟,為全國抗戰而努力,為收復失地而奮斗”。
青島市十萬紗廠工人極力支持張、楊二人,主張停止內戰、聯合抗日,其向張、楊二人致電內容于12月22日載入《解放日報》。然而,支持張、楊二人的社會群體實力遠遠不如反方。12月15日,北平《世界日報》發表北平各大學校長蔣夢麟等7人致張學良電,認為蔣介石“負國家之重,若遭危害,國家事業至少要倒退二十年,”要求張學良“應念國難家仇,懸崖勒馬”“束身待罪”。“若執迷不悟,名為抗敵,實則自壞長城”。上海中國文化建設協會等八十三團體亦于12月13日致電張學良,指責其“忽作揖盜開門之舉”、“投入惡魔之懷抱”、“重肇國內分崩之慘禍”。特別是文化名人胡適,于12月20日在天津《大公報》發表長篇社論,標題就是《張學良的叛國》,公開反對張、楊發動西安事變,痛斥和譴責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是背叛國家,是破壞統一,是毀壞國家民族的力量,是妨害國家民族的進步。”“是叛國禍國”,并為蔣介石對日妥協、對內鎮壓的政策進行辯解,說“五年的忍辱不戰,所求的是一個統一的國家”,稱贊南京政府對張學良發出“討伐令”是很正當的處置,指責共產黨的統一戰線是“叛亂失敗時的一種策略”,共產黨的對日作戰“是一種無恥的欺騙”等等,由于胡適的文章很符合國民黨政府當時的需要,因而被大量印發,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分析社會民間輿論,可看到,無論是正方反方,都借愛國救國之名義來發揚主張或者維護自身既得利益,但是,不容置疑的一點是,各方輿論的角力,對張、楊二人清醒判斷人心向背和社情民意提供了重要依據,對張學良做出釋放并親自陪同蔣介石返回南京的決定產生了效力。更重要的是,除胡適等個別人士外,大多數人都支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即社會民間輿論的大勢要求決策人將民族矛盾視為第一大矛盾,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最終國共聯合抗日的成功。
此次事變涉及到各個國家的利益以及整個國際政治局勢的發展走向,所以,大多數國家對于張、楊二人所發動的西安事變及其二人的主張都持否定的態度。
抗日容共的政策對于日本來說非常不利,日本《朝日新聞》于12月15日和18日連發兩篇社論,對西安事變、國際關系以及日本政府應如何應對發表看法。第一篇社論有點對中國發生內亂幸災樂禍的感覺,因為文章一開頭就說“蔣介石迄今以來在國民政府的地位是總攬軍權、黨權、政權、財權,這次失了他,自然是重大的打擊”,同時,也對張學良與共產黨的關系進行猜測,提出應重新檢討中日關系,妄圖借機霸占華北地區,落實防共協定,并“希望中國政府投順”,“切不可走錯了路徑,若只管依靠歐美蘇聯,將來會要招致不可收拾的殘局”。第二篇社論則警告中國“勿陷于赤禍的陷阱,勿墮入從前的覆轍,用以夷制夷的手段”,總體上還是害怕中國由此形成抗日的統一戰線。特別是日本政府對西安事變最終如何解決極為關注,擔心“倘中國由此而更采取容共政策,則日本受害匪淺”,強調南京中央政府如在抗日容共之條件下與張妥協,日本決強硬反對。
德國與南京中央政府有著外交關系,其媒體對蔣介石表現出同情與憂慮。12月15日,《法蘭克福日報》發表評論認為,張學良反復無常,此次與蘇聯政府攜手發起事變,提出主張,目的在于顛覆蔣介石的勢力。
意大利、英國、美國、法國等國也認為張、楊因其野心而削弱了中國抗御外侮的力量,肇害了中國。
作為共產主義大國蘇聯,也在12月19日發表聲明,認為張學良等人發動的西安事變,會破壞中國統一,并且極力撇清其與張學良關系,聲明蘇聯政府與事變無任何聯絡。其實早在12月14日,蘇聯《真理報》就發表社論,指責張學良叛變,抨擊張學良“一貫采取不抵抗政策。”“以抗日運動從事投機,儼然高揭抗日旗幟,實際上則助日本使中國分裂。”只不過因為南京國民政府從一開始就懷疑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與蘇聯人有關系,所以一直拒絕轉載蘇聯報紙的消息和評論。
國際輿論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對兩人形成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其中,蘇聯官方的回應使得張、楊的行動和主張在國際社會徹底孤立無援。
西安事變是中國歷史上停止內戰發動抗戰的關鍵轉折點,是在復雜的國內國際形勢下,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盤根錯節、相互擠壓,最終導致張、楊二人斷然采取的一次愛國行動。總體來說,西安事變存在的三個輿論場,即官方輿論場、社會輿論場、國際輿論場相互作用,此消彼長,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事件的發展和嬗變。南京國民政府所控制的媒體為張、楊貼上了“叛國”的標簽,多數社會群體組織和個人雖然支持張、楊愛國主張,但對其發動“兵諫”的行為進行指責,國際輿論則普遍認為張學良的行為是出于個人野心。同時,南京國民政府對支持張、楊二人主張的言論和消息進行打壓封鎖,導致西安方面媒體發出的聲音沒有被進一步放大。事變結束后,盡管張、楊二人的部分愛國主張得以實現,但二人最后的命運仍令人扼腕嘆息。
[1]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13~135.
[2]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47~161.
[3]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89~195.
[4]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7~204.
[5]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7.
[6]王德昭,王秦.西安事變資料第一輯[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11.
(作者單位: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
吳幫樂,女,漢族,甘肅人,北京交通大學語言與傳播學院,研究方向:政治傳播、戲劇與影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