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興的“X得飛起”結構的語義具有不透明性,其意義不能從組成成分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應該被視為構式。“X得飛起”構式是在原有結構“V+得+飛起+位移距離”的基礎上產生的,其產生得益于高使用頻率的推動,但根本理據在于認知域的隱喻映射。“X得飛起”構式具有獨特的語用功能,新穎獨特,主觀性強,而且符合表達的經濟性原則。
關鍵詞:X得飛起 構式 理據 功能
“X得飛起”是近幾年迅速流行起來的一種表達式,不僅在網絡上相當常見,在新聞媒體上也時有看到,如“玩得飛起”“演得飛起”“忙得飛起”“恩愛得飛起”等等,表示做某事做得很好、很過癮,或者性質狀態達到了很高的程度,整體結構義與“飛起”的字面含義沒有任何關系,整個結構所表達的意義也無法從其構成成分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按照Goldberg構式語法理論,這種“X得飛起”結構可以被視為一個典型的構式,在產生途徑、語義特征、句法表現、語用功能等諸多方面都具有一定的獨特性,有必要進行系統的分析和研究。
一、“X得飛起”構式溯源
(一)從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到B式“V弱得飛起”
“X得飛起”構式并非憑空產生,而是在原有結構“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的基礎上形成的。為了行文方便,我們將漢語中舊有的“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結構稱為A式。典型的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結構中的“V”通常為施動性強的及物動詞,動作行為“V”導致受事發生位移。例如:
(1)騎著摩托車的正是陳汝平,他被的士車撞得飛起2米高落在了不遠的地上。(《廣州日報》,轉引自人民網,2012-07-19)
(2)的士失控沖向路邊花壇,將花壇邊的婆婆撞得飛起一米多高,重重摔在地上。(《武漢晚報》,轉引自人民網,2014-12-29)
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結構的表達重點在于“動作行為使受事產生位移”,而且在具體語境中一般具有[+位移距離大]的語義特征,如例(1)、例(2)。如果位移距離有限,進入A式的能力就會受到質疑,比如一般不能說“*把石頭踢得飛起五毫米”,這是“飛起”的語義要求。
在語言應用中,當位移距離無法說出或不必說出時,A式中表示位移距離的部分可以省略。例如:
(3)陸小鳳又被打得飛起,只不過這一次并沒有飛出去,突然凌空翻身,落到將軍身后。(古龍《陸小鳳傳奇》)
(4)他倆花拳繡腿的套招動作絲毫引不起主持人的興趣,硬是要兩人來真的,趙又廷便起腳將阮經天踢得飛起,場面逼真。(人民網-娛樂頻道,2009-12-24)
例(3)、例(4)可以理解為省略了位移距離的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結構,雖然表示位移距離的成分沒有在句中出現,但受事確實以騰空的方式發生了位移,句式具有現實性和真實性,與完整的A式在結構義方面沒有明顯差別。
“夸張”是語言使用中的常用修辭手段,當“飛起”不是字面意義而具有夸張語氣時,除了施動性強的及物動詞之外,一些施動性弱的及物動詞甚至不及物動詞也開始進入“X得飛起”結構,形成B式“V弱得飛起”。因為施動性、處置性弱的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不能導致受事發生位移,所以B式中不包含位移距離。如:
(5)另外,用手機開視頻會議、遠程手術、看電視直播都將跑得飛起。(《錢江晚報》,轉引自人民網,2013-08-17)
(6)在開機之前樸燦烈便做了很多功課,包括語言訓練和中文臺詞準備,但在拍攝現場還是有所顧慮,袁姍姍和姜潮等中國演員,還有中方工作人員都會熱情的幫助樸燦烈學習中文,掌握最地道的中文發音,最后的結果是:萌寶寶連繞口令也是說得飛起。(《新華娛樂》,轉引自人民網,2016-05-10)
例(5)中的動詞“跑”不是“跑步”而是指“運行”義,例(5)中的動詞“跑”和例(6)中的動詞“說”都無法造成人或事物發生位置、狀態上的改變。B式“V弱得飛起”與省略了位移距離的A式“V強得飛起”(簡稱為A式省略式)是同形異構結構。A式省略式含有[-夸張][-位移]的語義特征,內部結構松散,“飛起”不輕讀,而B式含有[+夸張][-位移]的語義特征,“飛起”結合緊密,可以輕讀。同時我們發現,B式具備[+持續/反復]的語義特征。如果動作是瞬間的、不能持續的或一次性的,就無法進入B式。例如:
(7)*這座橋年久失修,昨晚又下雨漲水,結果斷得飛起。
因為B式具備[+持續/反復]語義特征,某種動作行為能夠持續/反復進行,可知主語具備這一方面的能力,如例(5)肯定了手機承載視頻、直播的能力,例(6)肯定了樸燦烈說中文繞口令的能力。B式“V弱得飛起”結構的意義與“騰空”“位移”已經毫無關系,而是通過動作行為的持續/反復進行來表示“具備做某事的能力”“做某事做得很好”,整體結構義已經無法從其構成成分義推導出來,意義具有不透明性,B式“V弱得飛起”成為一種典型構式。
值得注意的是,B式“V弱得飛起”構式產生后,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結構也仍然存在,二者并不是取代與被取代的關系。
(二)從B式“V弱得飛起”到C式“A得飛起”
在B式“V弱得飛起”的基礎上,由于類推機制的作用,構式的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一些形容詞也開始進入B式中謂詞的位置,形成C式“A得飛起”。例如:
(8)“這是第三次加炒了”,午餐時間,王彬在后廚忙得飛起,諸如“清炒菜花”等幾個簡單的菜品極受歡迎。(人民網,2014-03-05)
(9)好品位的女生可以用一件白T穿出無限可能,無論是搭配簡單的牛仔褲還是一條slip dress都能時髦得飛起。(人民網,2016-08-22)
“忙/時髦”等形容詞既不能使論元“王彬/好品味的女生”發生“騰空”“位移”,也不屬于“某種動作行為持續發生或反復發生”。C式“A得飛起”的構式義主要表達“某種性質/狀態達到了很高的程度”。C式“A得飛起”因其語義上更加突出不透明性,具有更加典型的構式意義。endprint
(三)“X得飛起”的語法化過程及其獨特性
我們認為,“X得飛起”構式經歷了“A式(原型)-B式-C式”的語法化過程,而且這一語法化過程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從時間階段上看,A式產生最早,是B式、C式產生的基礎,但不同于一般的語法化過程,B式與C式產生的時間差并不明顯,二者都是近幾年風靡網絡的用法。“X得飛起”結構的語法化過程不具備明顯的階段性、漸變性,這跟網絡語言語法化的特點密切相關。儲澤祥(2014)指出:“從總體上看,網絡語言和現實語言的語法化具有不同的特征。現實語言的語法化更多地依賴長期的使用(‘歷時厚度),網絡語言的語法化更多地依賴頻繁、大量的使用(‘共時強度)。也就是說,網絡語言的語法化主要依賴‘共時強度。網絡語言語法化的速度比現實語言快。”“但網絡語言語法化的‘共時強度突出,‘歷時厚度不足,這必然帶來另一個語法化特征:漸變性不明顯。只能從共時的差異去探究語法化的漸變性。”[1](P81-82)我們認為,“X得飛起”構式的快速形成與變異正是得益于高頻次的網絡運用,而這種靠“共時強度”推動的語法化過程是不具備常規語法化過程的階段性與漸變性的。
二、“X得飛起”構式的產生理據
“X得飛起”構式包括B式“V弱得飛起”和C式“A得飛起”,是在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的基礎上產生的。我們認為,從表示“動作行為致使受事發生位移”的A式,到表示“具備做某事的能力”“做某事做得很好”的B式,再到表示“某種性質/狀態達到了很高的程度”的C式,“X得飛起”構式的產生得益于高使用頻率的推動,但其根本理據在于認知域的隱喻映射,而這種隱喻映射是依托“量”范疇實現的。A式“V強+得+飛起+位移距離”隱含[+位移距離大]的語義特征,即“高空間量”;B式“V弱得飛起”具有[+持續/反復]的語義特征,即“高動量”;C式“A得飛起”表示“性質/狀態達到了很高的程度”,即“高程度量”。空間量、動量、程度量同屬于量范疇的下位范疇,“高空間量”“高動量”與“高程度量”之間可以構成一定的對應和投射關系,正是這種隱喻映射關系使得“A式-B式-C式”的語法化過程成為可能。如下圖所示:
在“空間量”“動量”“程度量”三者之間,“空間量”是最為具體的,是可見、可測量的,也是相對最為客觀的;“程度量”是最為抽象的,無法測量、量化,主要依據主觀上的感受判斷;“動量”則介乎二者之間。所以,“A式-B式-C式”的語法化過程也是語義抽象程度、主觀程度不斷加強的過程。從A式到B式再到C式,語言使用者的立場、態度和感情越來越鮮明,這一點是與常規語法化過程相一致的。
三、“X得飛起”的網絡變異
我們對人民網進行了窮盡式的檢索,得到“X得飛起”共141例②,其中“X得飛起”構式134例,表示位移的A式7例。我們又使用“X得飛起”為關鍵詞在新浪微博中進行檢索,得到756300條結果③,抽取前10頁檢索結果進行分析,發現搜索得到的“X得飛起”全部為“X得飛起”構式的用例,不含A式。檢索結果說明,“X得飛起”構式已經成為網絡常用語,其使用頻率已經遠遠超過了作為“X得飛起”構式產生基礎的A式。
通過語料分析我們發現,“X得飛起”構式在網絡運用中又進一步發生了變異,快速與網絡用語、外語單詞相熔合,創造出大量新型“X的飛起”用例,甚至可以突破“X得飛起”構式槽中“X”必須是謂詞性的限制。如:
(10)《殺城》副本選擇推薦平民也能6④得飛起。(人民網,2016-08-26)
(11)Duang⑤的飛起 《玄武》打造殿堂級游戲體驗(人民網,2015-03-02)
(12)在公司值班,看C菌的《生化危機7》實況嗨⑥得飛起的時候,大領導推門就進來了……這個可比恐怖游戲刺激多了。(新浪微博@鳶尾二喵讀讀書 2017-02-01)
(13)十分熱切地渴望交一個娘唧唧gay得飛起的gay蜜(新浪微博@輕快少女 2015-12-05)
(14)煩死了,戲精一天不倒貼仿佛干不下去,又要人捧臭腳又天天嘲粉絲,婊得飛起。(新浪微博@Issing-present 2017-02-17)
構式一旦產生,就可能在實際運用中發生變異,“X得飛起”的網絡變異就是一個例證。我們也注意到,雖然“X得飛起”構式槽對“6”“duang”“嗨”“gay”“婊”等網絡熱詞、英語單詞都表現出了極大的包容性,但同時也會對它們進行一定的壓制。不論進入“X”位置的詞是數詞、擬聲詞、語氣詞還是名詞,進入“X得飛起”構式槽后,其原有的表示數字/聲音/語氣/事物的功能都會受到壓制,其語義中先天蘊含的或后天賦予的程度意義得以突顯,與整個構式的語義相融合。因此我們認為,網絡變異后的“X得飛起”結構可以視為C式“A得飛起”的一種變體。不論是網絡變異后的“X得飛起”結構,還是B式、C式“X得飛起”構式,在句中的句法功能都是一致的,都是主要充當謂語,也可以充當定語,體現了“X得飛起”結構的謂詞性特點。
四、“X得飛起”構式的語用功能
“X得飛起”構式的產生和流行,與其獨特的語用功能是分不開的。首先,“X得飛起”作為一種新興的表達方式,新穎別致,個性十足,符合網民特別是年輕人標新立異、追趕潮流的心理需求,從而迅速在網絡上流行開來。“X得飛起”構式逐漸進入新聞媒體,尤其常見于標題,也是得益于其“抓人眼球”的獨特效果。第二,“X得飛起”構式主觀性強,滿足網民直抒胸臆、嬉笑怒罵的表達需要,以“幸福得飛起”為例,可以抒發強烈的主觀感受與情感。第三,“X得飛起”符合表達的經濟性原則,說話者通過“強烈夸張”和“非現實性”的方式激發聽話者的想象,以少勝多,取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達效果。例如,“幸福得飛起”比起“幸福得合不攏嘴”“幸福得流下了眼淚”“幸福得睡不著覺”,更有超常規的表現力。
五、結語
新興的“X得飛起”結構的語義具有不透明性,其意義不能從組成成分或已有構式推導出來,應該被視為構式。從構式的角度進行分析,可以對其衍生途徑與理據有更加深入的認識。“X得飛起”構式雖然產生與使用的時間有限,但在高使用頻率的推動下已經發生了一定的發展與變異,其語法化過程與常規語法化過程既有相同之處,又有不同之處。“X得飛起”構式具有獨特的語用功能,新穎獨特,主觀性強,而且符合表達的經濟性原則,因此得到了使用者的接受與認可。
(本研究受到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L15EYY003]“現代漢語主觀程度量構式研究”資助。)
注釋:
①儲澤祥.網絡語言里“各種”的詞匯化和語法化——兼論網絡語
言的語法化特征[J].語言學論叢,2014,(1)。
②因一些人習慣將補語標志“得”誤寫作“的”,所以我們將“X
得飛起”“X的飛起”都納入語料統計范圍。人民網的141例“X得飛起”實際包含了“X得飛起”及“X的飛起”兩種用例,但在引述用例時保留原寫法,不作改動。
③檢索時間為2017年2月12日。
④網民用“66666”表示稱贊,起源于LOL游戲中,表示“打得
很好”。
⑤擬聲詞,因成龍調侃自己的一條陳年廣告而走紅于網絡。
⑥音譯自英文單詞“high”,指“情緒高漲”。
參考文獻:
[1]李衛衛.從構式中的壓制觀視角解讀網絡流行語[J].語文學刊,2015,(15).
[2]林曉穎.網絡流行語傳播對漢語體系發展的影響[J].東南傳播,2016,(5).
[3]Goldberg,Adele E.Constructions: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薛揚 遼寧大連 大連大學文學院 11662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