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蘆丁
融融人間情
■ 文 蘆丁
60年代初,我離開了父母,隨表姐來到西安。那年,我13歲。三年后,初中畢業。表姐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家境也不寬裕,已無力繼續供我讀高中。于是我進了一所技工學校。
不料,命運卻給我添了樁麻煩。我的右臂上自小就長了個黃豆粒大的瘤子,經過幾年,后來已有蠶豆那么大。校醫說,我的瘤子必須去大醫院切除。我跑到醫院,花5分錢掛號。一位大夫檢查后,我問要多少錢,他說,小手術,打一針麻藥,加一起也不過三兩塊錢。可我到哪兒去弄這幾塊錢去?自我上了技校,我已不再好伸手向表姐要錢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寫信給父母要。當我拿起筆的時候,又猶豫了,我深知處在農村的父母他們日子的凄愁境況。可這該死的瘤子必須切除……
幾天后,我接到家信。信是父親托人代寫的。
升兒:
你來信說要到醫院切除瘤子,我和你媽都知道了。你在家時,那瘤子還小,這幾年肯定長大了,望你抓緊時間去醫院。孩子,實話對你說,這幾年,家中光景不大好,日子過得很緊巴。前一陣子,你媽總叨叨說她的左眼看東西模糊,現在越發模糊,我跑了幾家親戚,湊齊5塊錢,打算帶你媽去縣城醫院看眼睛。接到你的信后,你媽死活都不看眼睛了,說她已上了年紀,就是瞎了一只眼睛,還有另一只眼睛。你還年輕,不能耽誤了你的病。現在將5塊錢寄給你,望你抓緊治。同時望你在外安心學習,大城市里,花花世界,可我們要人窮志不短。切記,切記。
父字
1965年10月8日
不知什么時候,我的淚水已打濕了信紙,我后悔不該寫信向他們要錢。母親為了我,不去醫院看眼睛,也許不久她的眼睛真的瞎了,我怎么對得起母親!我躲在校園的一個無人角落,偷偷地抹淚,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還是去郵局取回了那5塊錢。夜里,我睡不著,將5塊錢壓在我的胸口上,仿佛感覺是母親的手,那么厚重而又溫暖。我不能拂逆了母親的關愛,但我一定要報答父母。我想了好久,決定利用寒假期間,打小工,掙下錢,除給自己買些牙膏、肥皂等生活必需品外,余下的錢,給家里寄去,一定要治好母親的眼睛。

第二天,我請了假,去了醫院,由一位中年男大夫和年輕的女護士為我做手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問大夫,不打麻藥是否能切除肉瘤。大夫說,當然可以,不過那是很疼的,一般人受不了。我說,我能忍住疼。大夫和護士都笑了,說你這孩子開什么玩笑。我說是真的,為的是省點錢。我好像突然長大了,一股英雄氣概。但在大夫眼里,我畢竟還是個16歲的孩子。他們覺得奇怪,問我父母是干什么的,這一問,勾起我的辛酸,我即刻低下頭,不敢再正視他們。當他們一再詢問時,我不得不掏出父親的信……
大夫接過信,他仔細讀過后,隨后遞給護士。然后,他走到窗前,背著手,一言不發。待護士看完信,那大夫轉過身,剛才一臉和善的面容不見了,似乎變成兇狠的模樣,盯了我好一會兒,忽然聽到他對年輕的護士發出狠聲:“給他打麻藥!”護士馬上行動起來。當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時,忙喊道:“我還沒有交錢開票哩!”大夫不理我,硬是把我摁在一張手術床上,脫下我的上衣,把一塊白布遮住我的右半邊臉,讓我把頭擰過去。過了一刻,護士幫我站起來,我看到自己右臂上已纏上一塊紗布。肉瘤已切除了。
大夫從洗手間出來。我說,我還沒付錢,只見他向護士遞了個眼神,然后輕撫著我的頭說:“算了吧,孩子,等你工作后,有了錢再付,回去吧,過兩天來看看,只要傷口不感染,很快就好了。”我手里捏著5塊錢,他拿過去硬塞進我的衣兜里,一直把我送到醫院門口……
我從心底涌出無限的感謝之情,以至于忘了問他們姓名。但這兩個美好的光輝圣潔的形象永遠地刻在了我的心中。每當我觸著右臂上小小的疤痕時,就想起我的父親母親,想起不知姓名的兩位白衣使者,想起這令人依依懷念的人間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