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季進:眾所周知,俄蘇漢學研究曾經是海外漢學研究的重鎮,涌現了一大批非常優秀的學者,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但是,蘇聯解體后,政局動蕩,經濟衰落,國家對漢學研究投入減少,大多數中青年學者迫于生計,甚少關注漢學研究,盡管還有少數學者在堅持,但無論是研究深度,還是研究廣度,都大不如前,不復昔日的輝煌,特別是關于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幾乎乏善可陳。這讓我們格外懷念像李福清這樣的老一輩漢學家,他們不僅深耕于中國古典文學,而且對同時期的中國文學也保持著關注,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北京大學張冰教授的《以傳統經典為解碼的當代中國文學》就主要討論了李福清(B. Riftin,1932-2012)在中國當代文學領域的學術實踐。應當承認,今日的海外漢學研究,仍然以英語世界為話語中心,但隨著學科視野的不斷拓展以及更加多元的學術力量的參與,聆聽來自不同語種的聲音不僅是“海外漢學”的題中之義,更成為在世界語境中體認中國文學多元面孔的當務之急。與同時代的大多數漢學家一樣,李福清的研究之路伴隨著時代的浮沉和政治的動蕩。20世紀60年代,他赴北大進修,埋首于浩繁的中國民間文學,中蘇交惡后,他的研究自然也受到波及,到了80年代,兩國邦交恢復正常,李福清的學術成果又立刻得到中文世界的響應。1986年,他赴上海參加國際研討會;1988年,他的論文集《中國神話故事論集》由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出版;1992年,他赴臺灣主持原住民文學的研究項目,后成書《從神話到鬼話:臺灣原住民神話故事比較研究》(臺灣晨星出版社,1997),備受兩岸學界關注。李福清的研究興趣相當廣泛,尤以中國古典文學、民間文學和民俗學上的考據著稱,相比之下,他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似乎并不顯眼,但事實上,李福清1986年重回中國與會,正是以《中國當代文學中的傳統成分》為題,他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理解,也明顯與其在傳統文學領域的研究經驗相互貫通。《以傳統經典為解碼的當代中國文學》正是以此為切入點來討論李福清的當代中國文學研究,文章首先以他在《人到中年:中國當代中篇小說選》中的相關論述為考察對象,分析其如何通過情節主題、風格手法、人物肖像刻畫等方面的比證,揭示出當代中國小說中的傳統文學基因。接著再探討李福清批評風格中的理論資源,著重分析盛行于蘇俄文學界的總體文學史觀和歷史詩學理論在其研究中的體現,從而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與評價李福清當代中國文學研究的意義,并進而反思中國當代文學在俄羅斯傳播的可能與挑戰。
張卓亞博士的《〈邊城〉英譯本的敘事建構》以金介甫的《邊城》譯本為中心,討論英語譯者在翻譯中國現當代文學時所進行的敘事建構及其評估方法。近年來,隨著中國文學“走出去”上升到國家文化戰略的層面,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外譯研究蔚為大觀。在現有成果中,從文學交流的宏觀視角出發,介紹翻譯活動,比對中外文本,闡釋翻譯策略,分析文化心態的研究模式占據主導,而真正深入譯本或翻譯過程的理論意識仍稍顯缺乏。在此意義上,《〈邊城〉英譯本的敘事建構》不失為一次有益的嘗試。文章以《邊城》中的時空結構為線索,討論金介甫的翻譯實踐何以在英語語境中重構了沈從文的牧歌敘事及其社會功能。作者強調文本細節在意義生成時的作用,通過文本細讀和英譯本的平行比較,指出金介甫對于《邊城》中“閉合地點”“模糊時間”“文化意象”以及“歷史敘事”等關鍵環節的自覺強化,促成了譯本中田園詩風格的傳達。同時,作者也重視英語世界的知識生產機制和文化氛圍對于譯本的影響,將金介甫為沈從文作品所作的一系列序言和研究作為重要的“副文本”,探討其在《邊城》的跨語際流通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呈現出中外文化的“語境差異”和“交流現狀”。這提醒我們,中國文學“走出去”本身是一個雙向的過程,我們既要秉持以我為主的文化心態,也要不斷重估譯本中有意無意的改造情形,以及影響譯本在異質語境中流通和接受的各個環節,從而真正形成和深化中國現當代文學與世界的對話。同時,也只有將中國文學的外譯研究置于世界文學的流通系統,我們才有可能反觀自身的燈下之暗,并為當代文學創作帶來可能的啟發。
(季進,蘇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