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烏鞘嶺,告別近處的祁連、天邊的昆侖,天山廊道在前面召喚……
戈壁,戈壁,戈壁。在漫向天際線的戈壁盡頭,昆侖山一直沉默而執拗地注視著我們。它以靜制動,以無聲勝有聲,用氣場無處不在地籠罩著我們。車內所有人忽然沉默了,大家都默默地望著昆侖,感受著他那萬古永存卻又緘口如瓶的宏大氣場。在就要告別天邊的昆侖,進入新疆天山廊道的一刻,我必須回首說說這座偉岸至極的圣山。
車窗外閃出了雅丹地貌,西部的風,以百年、千年為時間單位,將這里的巖石和土坡塑造成一幅幅雕塑,有橫刀立馬的孤膽英雄,有千軍萬馬的戰爭全景,呼嘯而過的馬隊,以及孤獨的牧羊人和他的不孤獨的羊群。一切都有了生命有了生氣。西部告訴我們的是,整個世界,整個宇宙,無處不有呼吸和心跳。
這比我去年冬天去柴達木看到的高原,鮮活多了。那次冒著零下30℃嚴寒和3000米海拔西行,就是想感受一下冬的昆侖,冬的高原,順便參加“大昆侖文化高峰論壇”,交流一下文化研究成果。會上,中國作協副主席,青海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吉狄馬加給我發了一個“大昆侖文化研究杰出成就獎”,很令我慚愧。那主要是因為30年來對西部文化的研究,催動我老邁而不懈怠吧。
關于昆侖山的界域,人文地理學界有爭論,越趨精確爭論越兇。從文化坐標上看這個問題,我只想對這座山取一個模糊的說法。這座山恐怕是中國最高最大的山,平均海拔五六千米以上,山表面積50多萬平方公里,三個多陜西、江西還不及它。昆侖山一把將青海、四川、新疆和西藏攬進自己的懷抱。
我心目中的昆侖山,大致可以用六個詞來表述,就是:山之根,河之源,族之祖,神之脈,玉之鄉,歌之海。
山之根,昆侖山是“萬山之祖”。中國山系的主干山系,由它生發出來的支脈和余脈遍布西部大地。從大山系角度看,祁連山、巴顏喀拉山,甚至一直延伸到秦嶺,都可以收入囊中。
河之源。昆侖被稱為龍脈之源。在這無數的雪山中,流出了世上最純凈的水,浩蕩而成長江、黃河,不息奔涌直至太平洋。同時還形成了塔里木盆地與柴達木盆地等許多內流水系。毫無疑義,它是最大的中華水塔,最高的中華水塔!
族之祖,遠古居住在昆侖山下青海高原的羌人,曾是北方大族。羌、姜本一字,姜姓部落集團是羌人的一個分支,都以羊為圖騰,后來成為古中原地區最著名的民族共同體。它是“華夏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從三皇五帝到春秋戰國,這個族群在中原始終占有重要地位。后雖與漢人雜居而相融匯,其分支至今仍在岷江、嘉陵江上游傳承繁衍。
神之脈,昆侖被稱為“萬神之山”,“中國第一神山”。中國的神話有兩大系列,即東部的蓬萊神話系列和西部的昆侖神話系列,一山一海,構成中華民族多彩的神話世界,融匯著中華民族無比豐富的想象力和詩性浪漫情懷。西王母神話系列,以及相關的穆天子、瑤池這些昆侖神話中的人物場景,經由世代民間傳說和各類文藝作品的傳播,早已家喻戶曉。
玉之鄉,昆侖亦稱玉山。《史記·大宛傳》寫昆侖時即有記載:“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日昆侖云”。昆侖玉與和田玉東西距離300公里,處于一個線礦帶上,質地細潤,淡雅清爽,是國家地理標志的保護產品,曾作為北京奧運會的獎牌專用玉,是白玉產業的一大品牌。
歌之海,以“花兒”和玉樹歌舞為代表。以賽馬會,那達慕,九曲黃河燈會,土鄉納貢節,熱貢藝術節,撒拉族藝術節而顯出無比斑斕的民族民間藝術。這使昆侖山下、青海湖邊成為歌之海、詩之海、舞之海。李白“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池月下逢”寫的就是昆侖山。近年青海省在青海湖畔連續舉辦國際詩歌節,更使昆侖之歌詩走向世界——那可是每年幾十個國家、國內幾乎每個省的詩人都來這里聚首的盛大詩會呀!
昆侖山的雪域高原上,不但有著世世代代在這里繁衍生息的兄弟民族與本土的漢族同胞,還行走著張騫、班超,行走著玄奘、文成公主,行走著我們的地質工作者、鐵路公路建設者、油田開采者,是他們將唐蕃古道和茶馬古道與絲綢之路連成一體,在西部大地上構成了一個古道交通網絡。這個網絡當下已經實現了現代轉化,轉化為公路網、鐵路網、電網、航空網,還正在以世界驚奇的速度建設高速公路網和高速鐵路網。
昆侖文化有了新的內涵,昆侖高原于是有了新的高度,昆侖人于是有了新的活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