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戈
范小西的望遠鏡
□雁 戈
范小西已經有三年六個月零五天沒見著爸爸媽媽了。
爸爸在電話里問范小西想要什么,范小西說:“想要爸爸和媽媽。”爸爸說:“除了爸爸媽媽你不能要,別的你啥都可以要。”范小西遲疑了片刻,說:“想要一副望遠鏡,一副能望見爸爸媽媽的望遠鏡。”
爸爸依了兒子,沒幾天便把一副望遠鏡寄給了范小西。可是拿到望遠鏡的范小西并沒能望見他的爸爸和媽媽,他的視線越不過重重疊疊的峰巒,穿不透濕漉漉的白霧。他只能把鏡頭放低,看山林里鳥雀嬉戲,看田野里稻草人點頭絮語,看奶奶佝僂的身子同背簍、鋤頭和扁擔構成一幅幅好看的圖畫,有時也會看到奶奶羊癇風發作時的揪心場面。
除了這些,范小西偶爾還會邂逅一些更有意思的畫面。
一天,范小西一頭闖進孔老師的辦公室,邊跑邊嚷:“老師老師,三嬸子和康二爺把王奶奶家的苞米棒壓倒了。”
“你說啥?”孔老師放下筆驚愕地問。
“我說……我說三嬸子和康二爺兩人把王奶奶家的苞米棒弄倒了……”范小西一邊喘氣一邊夸張地張開雙臂說,“好大好大的一片喲!”
“瞎說!”孔老師一巴掌使勁兒拍在桌子上,沒好氣地說,“他們跟王奶奶一無怨二無仇,會無緣無故糟蹋她的莊稼?”
“真的!我親眼看見的!”范小西鉚足了勁兒爭辯,“那苞米棒先是不停地抖動,然后突然倒下去一片,我還以為是誰家的豬跑出來了,沒想到是三嬸子和康二爺兩個……”
“還在胡說!”孔老師喝住范小西。
“我沒有胡說!不信,您用望遠鏡看看就知道了。”范小西把望遠鏡塞到孔老師手里,淚珠忍不住滾落下來。
孔老師伸出指頭揩了一下范小西腮邊的淚珠,拿起望遠鏡擺弄了一番,語氣溫和了許多:“小西呀,這望遠鏡你都拿反啦!”說著,孔老師把望遠鏡翻過來扣在范小西的眼睛上,“應該這樣看才對嘛!”
“可是……”范小西狐疑地說,“可是這樣看到的東西又遠又小哩!”
“望遠鏡嘛,都是這個樣子的。”孔老師一本正經地說,“以后,你只能像現在這樣看。”
范小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抱起他的望遠鏡,咬著嘴唇離開了孔老師的辦公室。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僅僅過了三天,范小西的奶奶便拽著范小西找到了孔老師。她把范小西的望遠鏡擱到孔老師的辦公桌上,懇求說:“孔老師,你管管我們家小西吧!”
“他咋的了?”孔老師問。
“他用這個……用這個,看那些不干凈的東西。”范小西的奶奶指著桌上的望遠鏡,手不停地顫抖,“孔老師,你把這個給他沒收了唄!”
“不不不,我不能沒收。”孔老師擺了擺手,扭身把范小西拉到身邊,摸著范小西的頭說,“我先替你保管著,等你爸爸媽媽回來就還你,好嗎?”也不管范小西是否同意,孔老師拉開抽屜把望遠鏡鎖了進去。
沒了望遠鏡,范小西的生活頓時失去了色彩。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村邊廢棄的石轱轆上,望灰蒙蒙的天,看黑黢黢的山,往沒有顏色的河面吐口水,展開手指去抓風的尾巴。有一天,他還真攥住了風的尾巴,風嘆息著告訴范小西,他的奶奶在田邊摘菜時羊癇風發作掉進了水里,被人救起時已然沒了呼吸。
風說:“要是早一點發現,她就不會死了。”
范小西身子一震。
風又說:“就是啊,范小西不是有副望遠鏡嗎?他為啥就沒看到他奶奶發病呢?”
范小西全身一陣戰栗。
“嗐,別提他的望遠鏡了。”風以嘲諷的口吻繼續說,“要不是范小西用望遠鏡看了不干凈的東西導致望遠鏡被沒收了,他奶奶才不會死哩!”
風還想說什么,范小西松開拳頭捂住雙耳,像發了瘋一樣跑進孔老師的辦公室,從孔老師的抽屜里翻出望遠鏡,在窗臺上砸了個稀巴爛。看著摔成一地碎片的望遠鏡,范小西縮到桌子下面,無聲地哭了起來。
但很快,范小西便止住了哭泣,因為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看見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了。
(原載《金山》2016年第9期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