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一塊磚

□高 軍

記住一塊磚

□高 軍

琪琪突然笑吟吟地對丈夫劉峰說道：“記住一塊磚。”

聽到妻子的話語，劉峰停止了對紅色磚塊的摩挲，眼光慢慢轉向窗外，看著遠處的建材廠，沒有說話。

琪琪知道，丈夫對這塊磚太有感情了。他在成都一家磚廠打工時，磚廠用新購進的真空擠磚機生產出了紅色燒結磚。看到磚塊的色澤是那么細膩溫潤，孔洞的排列是那么有匠心，他喜愛得心里一癢一癢的，于是就帶回了宿舍一塊。打工之余，他會不自覺地把玩著，把玩著。再后來，就從磚廠背了千里路把這塊磚帶回了家。

因為這塊磚，他產生了在家鄉創業的念頭，確定的目標就是開辦自己的建材工廠。

劉峰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彎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輕輕叩打著暗紅色的磚面，一種空靈而又渾厚的聲音散漫開來，這是他們熱戀中經常哼唱的一首愛情歌曲的旋律……

當年，劉峰帶著這塊磚回到村里的時候，有一腔熱情，但缺少資金，要開辦建材廠談何容易？正巧是春節期間，村里在外打工的男男女女都回來了，他就逐戶游說年輕的伙伴們和他一起創業，可是很多人都不看好，所以根本就沒有人愿意參與進來。

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時候，在深圳打工的琪琪主動找上門來，為他送來了十萬元錢，愿意和他合伙創辦建材廠。

劉峰很激動，同時也很好奇，就尋根問底道：“別人都拒絕了我，你為什么卻愿意主動和我合作呢？”

琪琪目光慢慢轉向擺在正面條案上的那塊燒結磚，神情變得莊重起來，語調低沉緩慢地回答道：“因為你能這么癡情地記住一塊磚，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干成這件事兒。”

建材廠辦起來后，經過幾年的打拼，效益越來越好，他們也由合作伙伴轉變成了夫妻。

有一段時間，琪琪發現劉峰變了，對自己過去視若珍寶的那塊磚冷落了，閑暇時間不再摩挲了。琪琪仔細觀察了一段時間后發現，原來劉峰和廠里的一個年輕的女財務人員有了曖昧之情，所以很多事情顧不上了。

琪琪在痛苦中拿起了這塊磚，把它小心地托在左手手掌上，右手輕輕地撫摸起來。剛開始，兩個手掌的感覺都是涼滲滲的，眼中滾下的淚珠也是透過皮膚直涼到心里。她渾身一陣哆嗦，但她堅持著，持續地摩挲著這塊冷冰冰的磚塊。當這塊紅色燒結磚逐漸變得溫暖起來的時候，琪琪雖還有些難過，但她逐漸冷靜了下來。

當劉峰走進家門的時候，琪琪正在用右手中指的第二個關節敲擊磚面。她敲過一會兒后，又開始了對磚面的摩挲。劉峰開始一愣，接著又顯出無動于衷的樣子，疲憊地坐在了沙發上。但看著琪琪不斷重復著這些動作，他的目光又慢慢轉了回來。不一會兒，他吃驚地發現，琪琪用手指彈奏的旋律，竟然是他們戀愛中兩人一起唱過無數次的那首愛情歌曲的旋律。劉峰黯淡的目光逐漸開始有了光澤，走上前去輕輕拿開這塊紅磚，拉過了琪琪的手。劉峰發現，琪琪的中指關節，已經變得血殷殷的了。

不久后建材廠集體會餐，琪琪專門從家中用精致的LV包背來了這塊已經呈現出光滑油亮色彩的磚塊。在觥籌交錯的間隙里，有人唱歌，有人講笑話，輪到琪琪的時候，她小心地拉開拉鏈，從包中拿出了這塊紅色燒結磚，在人們始而瞠目繼而掌聲四起中，先愛撫地摩挲了一下磚面，接著用右手中指關節一下一下敲擊起來，很多人聽不清她彈的是什么，問她的時候她竟不自覺地輕輕說了一句：“記住一塊磚。”在人們莫名其妙的神色里，琪琪大方地把這塊紅磚遞給女財務人員：“你試試？”女財務人員嚇得身體向后一閃，手也藏到了身后：“不，不不。”繼而，又輕輕笑道，“我不會。”然后又補充道，“我的手，受不了這個的啦。”琪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劉峰的眼中好似有一絲光亮慢慢暗了下去。

這次會餐以后，劉峰又開始了對這塊紅色燒結磚的摩挲，并且也開始敲擊他們戀愛中那首愛情歌曲的旋律，琪琪看著他那上下翻飛的手指，眼睛有些濕潤起來。

又是幾年過去了，這塊磚始終放在他們家房間正面的條形幾案上，在他們兩人的不斷把玩和敲擊下，由于手不斷接觸磚塊，這塊磚現在已經光潤如玉了。

這天下班后，又是琪琪在敲擊磚塊，劉峰走過去拿開她的手，撫揉一下她的中指關節，聲音很輕地說：“記住一塊磚。”琪琪跟著重復了一遍：“記住一塊磚。”隨后，兩人就緊緊地擁在了一起……

（原載《雨花》2016年第3期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