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李星濤
實力/粟躍資圖
青藏高原(外五章)
安徽◎李星濤
實力/粟躍資圖
1 始祖。源頭。根骨。
八百萬立方的寧靜,凝結成固體的天空,上面擺滿了一座座頭頂白雪的雷霆。
崇高,險峻,崎嶇,莊嚴……這些詞匯統統變成了啞巴。呼嘯的大風,把雪線當成哈達,一次次獻給大地和蒼生。
虔誠從仰望開始,安靜從人類不說話開始。古老的鷹,開始旋轉天空,一如身穿紅衣的太陽喇嘛旋轉起日月。
巨大的蒼茫與浩瀚,驀然將你化成一粒塵埃,附著在螞蟻的觸須之上。
2 云霧繚繞,胎氣彌漫。
一座座雪山,一枚枚靈性的種子,一條條大河奔騰而出。
母性的藤蔓舒展平原的葉片,開出湖泊的浪花,結出生動的男人和女人。
星星轉世,變成雪線上的綿羊;黑石走動,變成沉默的牦牛。
布達拉宮的鐘聲遠遠傳來,一輪輪滿月落進了卓瑪的轉經筒。
地氣和天光抱在一起,燦爛的云峰畫出女人的乳溝,倒掛的陰莖直插大地。
3 注目雪山,放眼遼闊,澄澈干凈的眼睛,輕輕蕩漾著悲憫的波紋。
三年前肆虐的冰雹,今天在心中開出一朵朵雪蓮。
高原紅標出了太陽的位置,點出了大地的胎記和疼痛。雪白的衣袖甩出了長風的自由、大河的歡騰。
天然的舞臺,天神的子民,風的潮頭放歌,蓮的中央誦經。一塊塊龍骨于月下江河擦出一串串耀眼的鱗片。
虔誠撕成的五色經幡,在一座座寺廟上空飄出太陽、大地和靈魂的歌聲。
沿著夢的暗道,直達密室。
盜馬賊,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穿過城市的陰影、烏云的利爪、亮刃的風雨。不盜走我時光的快馬,卻順著韁繩找到了我儲存的礦脈。盜馬賊,把我燦爛的部分拿去,把我御寒的火焰拿去,把我體內的黃金白銀統統拿去。我早已知道這個貧窮的結局。
苦役的奴仆,我有再生的能力。曳動月光的犁鏵,我會重新耕耘無垠的夜色,我會用星星當成種子,用眼睛運來天河之水,然后再一次為你收獲新的財寶。
盜馬賊,秋風從你的眼睛里吹來,不同方向的手,眨眼之間就會把我掏空。霜雪之間,我僅存的部分是我殘存的純金。在你翻檢我每一塊骨頭的時候,這金子會為你在黑暗的密室點燈照亮。
在你的面前,我正被一點點拆卸。像是逆著歲月的方向,直達我沉積的歷史。開始和結束完全取決于你,我已經毫無秘密可言。
迎著你,今生今世的盜馬賊,請你把我所有的器官當成俊美的傷口,用最美的語言重新包扎,然后把我扶上時光的快馬,一路奔向新生的彼岸。
時間的入口,里面居住著耐心、毅力和過程。
時間的礦脈,儲存現實和夢幻。生活的化石以各種各樣的姿態生長著。你是今生,它們是來世,中間是逼人的寒氣,有牙齒的冷光。
時間的乳汁,順著鐘乳石懸垂著,沒有人前去吮吸。石筍悄然而起,以嬌嫩的形容壓縮著一萬年的光陰。
巖石是另一種土壤,時間自己耕耘、播種、收獲。你不必擔心會被時間留下來,現在你還比不上巖壁上的一滴沒有灌漿的水珠。
除了渺小,還是渺小。就連那棵剛出土的小筍都可以馬上將你肢解開來,翻檢著血肉之中是否已經存在著它們的基因。
在鐘乳石垂下的白發中,哪一根都可以用來串聯歷史。在石筍刺破的空間里,哪一片都可以用來安置大海。
如同一只螞蟻落進茫茫大海,你只想這樣做一次嘗試。如一陣空洞的微風穿過森林,如一陣寺廟的鐘聲穿過茫茫宇宙。
野性的奔跑,從塞倫蓋蒂到馬賽馬拉。頭顱變成了一枚枚發芽的草籽。
激活獅子、老虎、獵豹、鱷魚、鬣狗。攜帶著墳墓的粗暴音符,劃出閃電,撕裂一塊塊黑色的云層。
禿鷲盤旋,天空氣喘吁吁。
流星長出馬蹄,巨鼓彈出雷霆。
生死之間,卷起血腥的塵埃。馬拉河擋不住,陰謀擋不住,死亡擋不住。
掙脫骨頭的奔跑,踩痛了東非。黑色的讖言掩埋了猩紅的血跡。
怯弱交給利齒,銳角挑出狹路,鐵蹄奔出前程。
呼嘯的馬頭,要么沿途丟成驚心的路標,要么變成馬賽馬拉草地上嘶鳴的音符。草地上酣暢地打一個滾,皮毛綠草如茵。
生的山頭,死的山頭,肉體的鐵環扣成鐵索的破折號。
強者詮釋著強者,英雄造就著英雄。
最先暴動的那一滴雨水,是如何將一天的雨點團結到自己周圍,然后擰成一股翻滾的繩索,在大地上勒出這樣的一道傷口。
最先找到真理的那一顆龍頭,是如何將彷徨猶豫的支流召集到自己身邊,然后匯成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進在崇山峻嶺之中。
呼嘯聲中,一萬朵火焰熊熊,一萬只白虎躍進。抬過來一萬面湖泊擂成高亢的巨鼓,融進一萬座山峰作為昂揚的喉結。
一棵雷霆滋生出的藤蔓,于蒼茫的天空下,甩出了一道吶喊的閃電。沖擊,回旋、破碎、整合——一切為了向前。
理想確定了,剩下的只是時間。翻轉下藍色的天空,未來在藍色的無限中澎湃。
身后是平原的綠洲,面前是大海的道場。
真理的佛光中,一只力的手臂揮成轉動大地的時針,一如銀河轉動茫茫蒼穹。
刀、劍、斧、鍬、锨……這些有形的利器現在都離你很遠,你開始蔑視它們的存在。
仰視、俯視、平視,這三個代表著高貴、卑微、平等的詞匯,現在都在風聲中漸漸消失。你也從生活的詞典中走下來,回歸了另一個自我。
把自我縮小成看不見的塵埃,你擁有了疆域廣闊的空間。抖落掉無數的枷鎖,你成為強大無邊的王。
有形的死亡,無形的新生。一粒塵埃迎面擊打著高傲的眼睛,除了溫熱的淚水,眼睛永遠無力還擊。
不做火把,攜帶著被風追隨或者被雨仇恨的朝向。做光,悲憫地填滿每一個空間,把朝向留給四面,留給八方。
就像是云,先用閃電和雷霆把自己一朵朵撕成雨點,再用炙熱的陽光把自己一滴滴撕成濕潤的呼吸。
低于黃土,高于天空,微小的身軀讓所有的巨大剎時變成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