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三色堇
時間里的忘川
陜西◎三色堇
返鄉的途中,腳步如此急切,風,與我久別重逢般握手。
一直有盞燈,我朝向它;一直有親情的召喚,我膜拜它……
甘苦和寂寞,幽怨與疼痛,朝思與暮想都再次得以釋放。村莊依舊,村口的麥場不見了,被歲月磨損的石碾依舊,姥姥那追趕歲月的三寸金蓮不見了,鄉愁——不再是形容詞,它隱喻了更多的意義所在。
無論是靈魂的故鄉,還是精神的家園,接近故鄉就是接近靈魂的本源,從每一粒撥動的鳥鳴,從無邊無際的金黃麥田,從一綠再綠的青山草木,從洶涌得恰到好處的大海的湛藍,漫過額頭的情愫,轉瞬,已是半生。
鄉愁的感傷在一頁一頁地打開。
我緩慢地踱步,好像在丈量與村莊的距離。老屋透過歲月,溫暖依然持久而深入,而鄉情讓內心的波瀾暗涌。萬物終將逝去,返鄉的腳步與情懷卻像秋空一樣越來越迅疾,越來越高遠。
所謂的時光,成為我精神的最后家園。
血液里的海水一再滲透,請原諒我的懦弱,我無法拒絕內心情感的墜落,就像無法拒絕時光的隱秘與深邃。如果我是海水,我會拼命地涌向海岸,涌向我的眺望之遠。
我看見的葵花已逝,像多年的親戚,誰還在水一方?
離家鄉越近,疼痛越深——時間在手里越發空蕩。
這一刻,我不再是煎熬,它是我思想的榮光,是我對這個世界所葆有的熱情,是記憶的家園再生的味道。
回家的路不再深一腳淺一腳,一粒麥子能看見我的足跡。
流水安靜,春風飽滿。
屋檐下的殘月還在,蟋蟀還在,老屋的呼吸還在,只是姥姥的三寸金蓮不見了,姥爺的咳嗽與農具不見了。
我曾經坐過的門檻不能給我一個準確的定義,對著夜空,我曾有過什么樣的表情。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靈密碼,無論我走到哪里,老屋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夜燈稀疏,時光挪一寸我也挪一寸,挪不動的是我沉重的鄉愁。它嘩嘩的水聲,它斑駁的暮色,它滿腹心事的荷燈,我的草木親人……
請允許我流淚,允許我喋喋不休,像失散的馬匹,仰天哀鳴。
與友人經過抱龍河的時候,恰好是夕陽西照的薄暮時分,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沉靜舒緩,深秋細碎的水墨簇擁著一條河流的心事浮出水面。
天邊紅色的光暈,透過低垂的青柳,折射出一條條橘色的光帶,剎那間,清輝灑落在小河的縫隙里,灌滿了搖曳的身影,和著深秋的氣息一起舒展……
家鄉的抱龍河無論是在清晨,還是暮晚,依然敞開心胸,不加掩飾地滌蕩著歲月中的塵埃與私藏的嘈雜。
當你在河邊深深地呼吸,瞬間就會被它的透徹所彌漫,所感染。靈魂在此決堤。
我拼命地尋找水聲里的平仄、流香,尋找小河的骨骼。
我知道自己站在水的內部有多么不易,能在暮色中踩出自己的足印而沒有踏空有多么不易。漂流的詞語讓我有意迎向它,試圖將它干凈的晚景一起帶走。
其實,它一直住在我的記憶里,我舉著貪婪的手將它帶到了冬天的深處。
它給風的想象騰出了空間,讓我的下一個夢里溢滿了無法關閉的幻象。
我不能揣度它的廣闊,它廣闊之下的喧囂,從兒時起,我就追隨著它一波一波遠去的身影。
水面上綻放出來的那些光暈,讓我激情滿懷。
在隔世的唏噓中,時鐘一樣,天天關注的不再是修辭,而是它廣袤的氣質、豁達的胸懷、茂盛的彼岸、包容的風骨與最初的精神請求。
它把洶涌還給了人世——
當萬物開始蠕動,神仙們的衣袖是否在這神秘的島嶼間揮舞著塵埃。
請讓我用文字來迎接吧!它讓我一直保持著奔騰的記憶,包括昨夜的雪事。我時常揣摩它深藍的睡眠,中年的水域里慢慢沉淀下來的關于那些狂瀾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