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劉雨峰
舊物里的鄉愁
浙江◎劉雨峰
遠村漁火,煙雨如歌,潤澤的泥土在一地蒼茫中,一天比一天澄明和遼闊。
蒼老的雀巢在村口那棵高大的樹上衍生生命的暖意,裊裊的炊煙中,歲月安靜地在記憶深處淺淺地抒情。茂林修竹,落葉腐蝕的氣息和老屋門楣上的艾草清香在光陰中蔓延,一滴雨水從竹梢頂端向下墜落,穿透時光的靜謐。父親在滴水的檐下,披著蓑衣,望著遠山,他把褲管卷得老高,他要在一場雨中,和敦厚忠實的牛完成一次對于土地祭奠的儀式。現在他站著,像思考那場儀式中雨和泥土將以什么樣的交融,才能在一種疼痛中頓悟生活的真實。搖曳的竹林,沉思中的父親,蓑衣在他身上仿如一塊無字的石碑,內心的安靜和憂傷在沉郁而蒼茫的煙雨中,滿含對于風調雨順的感恩!
父親現在是蓑衣的主人,和蓑衣在傳統意義的農耕儀式中,保持著相親相愛的主仆關系,這種關系,在悠遠的田園氣息中,深幽而綿長。
所以,我認為沒有蓑衣的村莊不是完美的村莊,沒有蓑衣的老墻就有了殘缺的遺憾。在父親身上,蓑衣就像一雙負重的翅膀,承載著生活的苦難和榮耀,向著夢的遠方飛翔。遠村漁火,煙雨如歌,而今蓑衣成了一縷憂傷的鄉愁,讓我在異鄉的一場雨中,面對內心的荒蕪而懷想蓑衣的溫暖,不由得流著眼淚,沉溺在幸福的懷念之中。
月色在漸濃的秋意中漫溢,山村歸于沉寂,煙火的氣息還散發著溫暖,母親的鍋里掩蓋了很多隱忍的心事,柴垛中的月光,在一支蒼涼的民謠中搖搖晃晃。
現在必須把稗子和空粒的谷殼簸出去,風的速度在谷堆溫熱的氣息中不緊不慢地穿行,這是秋后一個微涼的夜晚,落滿落葉的庭院,山村人家正在進行一場神性的舞蹈。風簸的手柄在父親蒼老的手中勻速地搖動,母親將曬干的谷子倒進風簸的漏斗里,于是,顆粒飽滿的谷子和空癟的稗殼,在不同的方向中走向自己的命途,父親笨拙的身影和母親蒼老的身姿,就這樣圍繞一堆谷粒跳出了他們精神的信仰。曬谷場上的月光,把這幅讓人內心感到溫暖的畫面涂抹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寂寞的秋夜,心頭碎了又碎的月光,風簸吱吱呀呀的聲響,秋蟲的鳴叫,父親和母親在清苦的日子中的和諧,在我荒涼的記憶中,一直溫潤著我人生中最好的時光。
風簸其實就是一架古老的音響,在寂寞的月色中隱忍地抒情,單調的音符在空闊的庭院中寂寞地歌唱,吉祥的村莊,從稻香和瓜果的氣息里沉溺在簡單的幸福中,月光漂洗的歲月,記憶中疼痛的過往,在一首詩中,山高水長。
風簸,寂寞月色中,遙遠山村詩意的交響——我在你的寂寞中啜飲比憂傷更遼闊的真情!
在鄉村,石磨是最純粹的鄉愁,柴房是真正的故鄉!
當鋼與鐵的磨具取代了柴房的石磨,鐵質的聲響,便沒有了靜謐時光中那陣吱呀吱呀的溫情,煙雨村落,小橋流水間,安靜的村子仿如被抽走了靈魂,聽不到石磨聲音的村子,便顯得有些荒涼和冷清。柴房孤零零地靜靠著風雨,歲月在倏忽之間,蒼老而斑駁。
石磨就仿如一臺老式的留聲機,在結滿蛛網的角落,擱置于時光的臺面上。我啟開塵封的記憶,石磨的軸便在光陰的安靜中轉動起來:母親向磨心里添一把糧食,爾后佝僂的身子便在俯仰之間,虔心地面對生活的困境,艱難的舞蹈,單調的動作,在重復一萬遍的音符中,踏著沉緩的節奏,輕擊光陰。生活的磨難和清苦的日子,母親在柴房里散溢的清香中,讓困苦的歲月有滋有味。
故事就在記憶中老去,石磨也被歲月磨蝕了堅挺的棱角,時光在一種莫名的懷念中感覺到記憶的荒蕪,原來,在心靈家園的寬宏和遼闊中,石磨的聲響在寂寞中竟是如此的蝕痛心骨。當勻速的石磨像時光軸一樣在我苦楚的鄉愁中重新轉動,光影重現,一曲老歌里,我的靈魂在悲憫的音符里痛哭失聲!
風雨滄桑,刀耕火種間大地遼闊。
春華秋實,萬民躬耕中煙火吉祥!
如果雜草叢生,如果土地在一縷清風中荒蕪,如果歲月在洪荒中沉寂,如果人間的大愛,在殘忍的爭斗中布滿血色,那么犁鏵,我可以說它是在刀耕火種中,推進了歷史文明的進程。人類的文明,在犁鏵锃亮的刀鋒切開凍土的那一刻起,上萬年的人文情懷,就在一壟壟犁開的土地間,意蘊深長,糧食的清香和盛大的煙火,人類文明的福祉在鐵與木的農具中代代呈祥!
這多像一幅隨意勾勒的水墨!濃淡相間的色彩和柔韌而又勻和的線條,在蒼茫間觸痛我內心柔軟的憂傷——犁鏵,擱置在斑駁的老墻上,四周空寂的背景是這幅畫蒼涼的底色,淡淡的云彩從青瓦上飄過,裊裊的炊煙碰觸在犁鏵鐵質的部位,發出隱忍而蒼茫的聲響。鄉愁一樣的犁鏵,在記憶的暗光中泛白而憂郁,粗獷的線條間,歲月無邊,水墨飄香,失色的畫面更顯底蘊的深厚和人文的關懷!
因為機耕道上,鄉愁在深深淺淺的車轍中直抵鄉村動情的部位,深翻的土地,風吹雨灑,萬民躬耕中,歲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