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白芷芳馨
一支牽牛花,攀緣于瓦礫之上,仿佛剛剛灌飽了綠色墨水。
經歷了一個春天、一個夏天,包括一個薄霜的清晨,它孤零零地打開了,似乎帶著呼喊,這醞釀太久的幸福。
而它腳下的陶罐,想必盛過黃沙,也盛過弱水,甚至盛過老壇酸菜,和腌制的苦杏仁。
在殘缺的陶罐里加土,滿滿的土足夠,吹出藍紫色的小喇叭。一朵牽牛花把藍天牽得很低,這些紫藍色的小燈盞,搖搖晃晃就要越過歲月的山梁。
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仿佛趕在了時光的前面,時光還沒有來得及發難。一片片細細小小的雪花像目光,也像一首首兒童詩。憂傷還沒有來得及掰開。那時,灰樹林正用悲憫懷抱冰雪,用澄澈觀看落花,而喜鵲剛剛學會用芳菲說愛。她說愛大野,愛人間,愛細小的微塵,和安靜的光芒。
當我的家鄉淪為冰雪城池,白茫茫的河流仿佛是前緣舊事的柔腸,正在通往一個秘密的腹地,也通往更深的春天。我在茫茫雪原之中發現了兩串腳印,在風中白蝴蝶一樣,凌亂地,慌張地,找不到前塵后世地拍打翅膀。
它,也是我家鄉的親人遺留下的夢嗎?
有人說時光是最浩大的雪,如今,我也喜歡將雪花綰在發髻之中,并接納了它的綻放美。這一邊我們的雙眼空蒙而炙熱,那一邊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提著它的光亮,與日子一起逆流而上。
那鐘聲來源于東漢永平十一年的緩慢告白。那鐘聲,像一場雷雨,讓迷頓的心竅掠過一道閃電。
我回憶那匹白馬,嘚嘚的馬蹄像火苗,一匹馬身負經文,撒開蹄上的“野”,甩掉草葉和征塵。一路風聲。
一匹馬引領海水,將蔚藍肆意揮舞,一匹馬宿命高山,漠然村莊空寂的鳥鳴。
那匹馬已隨時光隱去,只剩千手女神面貌慈祥,足下檀香裊裊,蓮花燭火微微竄動。
而那白馬寺的鐘聲,如炊煙搖晃,在光陰的千回百轉中,徐徐懸升。
青磚、老樹、木門、蛛網和腳下被踩得發亮的石頭都是有靈性的。時光經過這里時,也曾忍不住舔吻它們。有一場歷史的風雨曾在這里回旋,有一片落葉在這一世嫁到了好歸處。相信我轉世而來,以收集積雪為營生,銅鎖是我一生的秘密。
我看見青色的檐廊下旋轉著一排摩尼轉筒,女子穿著古代的服飾,拍照,留影;看見吹糖人的老者,鼓腮,挺背,像士兵在吹奏號角;我看見古商鋪前在銷售玉石、珠寶和佛教用品。一個異鄉人坐在城墻之下,飛快地捻動金剛菩提手串;我看見一只風箏,或者是一縷青煙,在古城的上空戰栗;我甚至看見一些斑駁的字跡在風中剝落之后,有一磬鐘聲拂了拂我們身上的塵埃。
船櫓的汲水聲流過石橋,又緩慢地流向遠處的寺塔,時光悠忽起來,像一場宿命,又像一場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