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首富、階下囚 “中東巴菲特”人設崩塌

李劉欽

11月4日，沙特王室突然展開大規模“反腐”，多名權貴被軟禁。但這次“反腐”不僅僅涉及政治層面，還牽扯到經濟層面：被捕的還包括沙特最大的建筑公司董事會主席、中東最大衛星公司的老板等多名商界大佬，其中最為出眾的要數有“中東巴菲特”之稱的沙特首富阿勒瓦利德·本·塔拉勒王子。

前美國有線新聞網（CNN）主持人康銳思曾為瓦利德王子寫過一本自傳，名為《阿勒瓦利德：商人、億萬富翁和王子》，他在該書的序中提到，“商人”、“億萬富翁”、“王子”這幾個詞的排序是有講究的——他認為瓦利德王子能成為身家數百億美元的富翁，靠的是他經營的生意，王室血統只是他工作之外的另一種身份。

作為這個世界上唯一一本由瓦利德王子親自授權的自傳，作者取名的講究，大概就是瓦利德王子自己的講究。他喜歡人們給他貼上“眼光毒辣的投資人”、“股神（巴菲特）接班人”這樣的標簽，似乎這樣的標簽能讓他的王子身份不那么耀眼。

落魄的小王子

在所有對外宣傳的口徑中，瓦利德王子的人設都透露著一種高貴的叛逆，他是個王子，卻偏偏不喜歡政治，他最愛在風險投資中展示自己精準的眼光。畢竟作為沙特開國君王的孫子，多有錢多出名都不為過，一出生就躺在別人奮斗的終點線上，想要證明自己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的確是件難事。

所以感謝上天，瓦利德王子擁有一個相對其他王子來說還算“悲慘”的童年。

他的父親塔利爾親王，同樣是個叛逆的王族。他打破王室傳統娶了黎巴嫩首任首相的女兒為妻，任沙特財政大臣時因改革理念過于激進被掌權的保守派流放埃及，最后他以“不再涉足政治”為代價才得以重返沙特。

父親的不良案底、母親的異國身份（血統不純導致瓦利德王子被排除在國王候選人之外），讓瓦利德王子基本可以告別政治斗爭的角力場了。一名沒資格參與“宮斗”的王子在王室里自然不受待見，所以他在5歲時父母婚姻破裂后便跟隨母親在黎巴嫩貝魯特生活。

小王子來自阿拉伯世界最保守國家，卻生活在中東最開放的城市，所以他的童年也沒什么朋友，不像其他王子那樣過著眾星拱月的生活。逃課是家常便飯，最喜歡做的事便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睡睡懶覺。

王子13歲時，父親對他的叛逆行為終于看不過眼了，決定把他帶回沙特繼續學業，他就讀的是“阿卜杜拉希斯國王軍事學院”，可以說是沙特王室的“黃埔軍校”，王室的天之驕子們都在這里學習軍事知識，以便日后進入政壇一展抱負。但瓦利德王子和其他人不同，他在這里聽的是英國廣播電臺（BBC）的財經新聞，翻的是枯燥無味的商業雜志。

據王子的自傳介紹，他14歲時便獨當一面在沙特首都利雅得開了一家公司，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取得了不錯的業績。雖然王子沒有說明白他經營的是什么行當，但他認為這次未成年創業讓自己備受鼓舞，“周圍人都相信王子是受到了神的眷顧，經商頭腦是常人不可比擬的”。

瓦利德王子在軍事學院渡過了整個叛逆期，這讓他變得自律和獨立，他后來回憶說：“那段生活改變了我一生，從軍校出來后，我性格里的優柔寡斷被一掃而光。”1974年，19歲的王子不顧父親反對毅然離開沙特前往美國求學，5年后，他順利獲得加利福尼亞州門羅學院的工商管理學士學位。1985年，他又成功拿到雪城大學社會科學榮譽碩士學位，走出這所素有“美國政治家搖籃”美譽的學校，王子的人生才算是上了正軌。

“抄底高手”

瓦利德王子從門羅學院學成歸國時，兩伊戰爭正打得不可開交，戰爭引爆的第二次石油危機使得油價暴漲。王子后來對這個風云幻變的時刻津津樂道，他說當時沙特的王親國戚們躺在油井旁數錢，自己留意到政府開始將大筆資金投入基礎建設，沙特的土地價格成倍翻升，于是他抵押房子借到30萬美元，又從父親那借了3萬美元后，便義無反顧地成立了自己房地產公司，搖身一變成了包工頭。

這家公司迅速取得了巨大成功：土地審批“如履平地”，建筑合同如雪片般涌來，王子的財富開始了“滾雪球式”的增長。幾年后，他順勢成立了一家更多元化的公司——王國控股公司。

瓦利德王子不僅繼承了父親的叛逆，也繼承了父親的經商套路。他的父親從財政大臣的位置上下來后開始經商，可以說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而喜歡標榜自己白手起家的瓦利德王子，開辦了打著“王國”旗號的大企業，也算得上是對自己身世資源的物盡其用了。

王國控股公司最初把觸角伸向了銀行業，成為連年虧損的沙特阿拉伯聯合銀行最大股東。在瓦利德王子的精心經營下，3年后這家銀行變成中東最大的商業銀行。

1990年，海灣戰爭爆發前夕，沙特人擔心戰爭波及到自己，紛紛拋售土地。當所有人都惶恐不已的時候，王子反而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抄底機會，趁勢而為，低價收購地皮。戰后，他通過拋售這些土地，賺得盆滿缽滿。

同樣是1990年，當時美國最大的商業銀行——花旗銀行因為房地產貸款項目的壞賬不斷增加而變得搖搖欲墜，股價一路下挫。金融市場上，花旗破產的謠傳不絕于耳。

在此危急關頭，瓦利德王子像一位救世主一樣挺身而出，盡管彼時他在國際投資界鮮有名氣，但他一出手就讓人刮目相看，他共購買了花旗銀行當時普通股總額的4.9%，共計2.07億美元。

1991年2月，海灣戰爭爆發，花旗銀行當時的大股東科威特政府忙于戰事無暇應對金融市場上沒有硝煙的戰爭，花旗銀行的融資團隊再次找到瓦利德王子。后者二話不說再次出資5.9億美元購買了花旗銀行新的優先股，并以每股16美元的價格轉化為普通股。如此一來，他在花旗銀行的股份又增加了10%，總股份一舉達到14.9%。

后來花旗銀行度過資本危機，股價開始反彈，到1994年該銀行的股票價格甚至出現了飆升行情。王子當年投入花旗的8億美元，數年后也搖身一變成為價值近百億美元的股權。

投資花旗銀行一役，瓦利德王子準確的進場時機讓許多金融界投資老手都自愧不如，他們都認為，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股神巴菲特才有如此敏銳的抄底身手了。

此后，聲名鵲起的“中東巴菲特”把觸手伸向了更為廣闊的領域，他相繼入股美國新聞集團、臉書、迪士尼樂園、四季酒店等全球商業巨頭，在資本市場上呼風喚雨。1997年，王子以1.15億美元購入了蘋果公司5%的股權，正式成為蘋果最大個人投資者，外界估計他是以每股低于10美元的超低價購入。2011年12月，王子斥資3億美元入股推特，得到了3.75%的股權，成為推特的策略投資者。2013年，他把手伸到了中國，投入4億美元買入京東的股份，押注中國電子商務行業的高增長前景。

截至瓦利德王子11月在反腐風暴中被捕，他仍然是美國市場上最大的外來個人投資者，《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前五十的億萬富翁。

最要面子的億萬富翁

一個商界精英如果想獲得市場的認可，找到像《福布斯》這樣的雜志為他背書是一個絕佳的途徑。瓦利德王子做到了，只不過這個過程并不是很順利。

1988年，在《福布斯》剛剛設立全球億萬富豪榜單后一年，瓦利德王子便主動聯系對方毛遂自薦，認為對方應該把自己納入新榜單。幾年后，隨著王子身家水漲船高，他如愿成了福布斯富豪榜的常客，而且總是排名靠前。最輝煌的時刻要數2004年，他以215億美元的身家躋身福布斯富豪榜前五，那時《福布斯》贊譽他為“世界上最精明的投資者”。

但這種“只看錢”的關系并不長久，2006年，《福布斯》對瓦利德王子的凈資產估值比他所說的數字少70億美元。結果在榜單發布的第二天，他就給《福布斯》相關負責人打電話要求重新核算資產，他語氣里幾乎帶著哭腔：“你想要什么？”隨后還說出了他在瑞士私人銀行經理的名字，“告訴我你需要什么。”

2013年，在《福布斯》確定億萬富豪榜排名的前一周，王子直接命令其首席財務官守在《福布斯》的編輯部，確保這一次的福布斯億萬富豪榜符合他的意愿，具體來說就是以296億美元的凈資產，使他回到所渴望的榜單前十位。

然而一周后，不給情面的《福布斯》估計王子身家只有200億美元，這樣的結果立即遭到王子的炮轟：“你們懂個毛，我哪止這么點錢？”然后還把《福布斯》告上了法庭，稱其低估了他的財力，最后甚至單方面宣布與《福布斯》“斷交”。

后來《福布斯》發文反駁稱，瓦利德王子是一千多名在榜人員中唯一聲稱自己的財富被低估，并試圖游說、威脅、甚至起訴《福布斯》要求調整排名的富豪，“虛榮心極強的特朗普都沒這么要求過。”

此事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在外人看來，哪怕是被《福布斯》“低估”的200億美元，王子的賺錢能力都已經達到了“逆天”的地步。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憑借當年父親借給自己3萬美元和30萬美元的貸款起家，他的資產在40年間增長了近67萬倍。

這么一算，瓦利德王子被稱為“中東巴菲特”還真是屈才了，因為巴菲特從26歲到66歲，40年間的財富增長“僅為”12萬倍。所以也難怪當年瓦利德王子與巴菲特通信表示自己因“中東巴菲特”的虛名感到無比榮幸時，巴菲特也只能謙虛地回應道：“如果有人叫我‘美國的瓦利德，那才是大大的贊美。”

其實，對瓦利德王子的財富感到迷惑的不僅僅是后來的《福布斯》，來自英國的《經濟學人》雜志早在1999年便質疑過他的財富，認為他在上世紀90年代投資賺來的錢還不夠他的花銷，“這位王子要么有大量不明來源收入，要么夸大了自己的收入。”

瓦利德王子在投資界優良戰績，好像也止步于花旗銀行一役，他后來那些眼花繚亂的投資實際結果并不讓人滿意（他甚至在2005年iPhone手機橫空出世之前便拋售了蘋果公司的股票）。據《經濟學人》測算，其投資收益率如果放到美國的基金行業，屬于墊底的50%，這個水平，和常年被“割韭菜”的A股小散是差不多的。

瓦利德王子有句關于投資的名言被廣為傳頌：“如果（一些有潛質的）公司在睡覺，績效不好，代表經營階層很差，經營階層做不好，就需要有人接手經營。”而他后來投資的一些公司，比如巴黎迪士尼樂園，更像是那種“一睡不起”的大公司。

躲不過的宿命？

但不管是虧還是賺，都不妨礙瓦利德王子炫耀他頗具“逆襲”色彩的王族人生。

王國控股公司的總部，位于利雅得的王國中心大廈，高300米，像是一座在沙漠中硬生生被拔起的藝術品，是整個首都最耀眼的建筑。無論你是乘坐飛機還是汽車進入利雅得，首先看到的一定是這座與周圍風景格格不入的大廈，它還被譽為世界現代建筑的新“世界七大奇觀”之一。

瓦利德王子在利雅得的宮殿矗立在郊外的沙漠之中，里邊有420個房間、500臺電視，洗手間設施用黃金打造，鮮花每周從荷蘭空運而來，娛樂室里擺滿各種獵物標本。如果想換個口味，他在利雅得市郊還有一處101萬平米的“農場度假村”，那里有5個人工湖、1座動物園和1個迷你大峽谷。

王子在1991年就以1800萬美元從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手中買下一艘豪華游艇，后者當時負債9000萬美元。24年后，他在推特上嘲笑準備參選美國總統的特朗普“丟美國人的臉”，后來調侃對方說：“我曾經救了你兩次（1995年王子又從資金鏈緊張的特朗普手中買下紐約廣場酒店的股份）”。

2014年，已經擁有兩架私人飛機的瓦利德王子又斥資2.4億英鎊購入一架空客A380飛機，并將其裝修成宮殿一般（但因種種原因最終沒有交付）。他收藏各種限量版豪車，而且常常都是一出手就買入雙份，雖然很多時候那些豪車就停在車庫里當藝術品一樣觀摩。

他甚至還計劃在沙特西部的吉達市建立一棟高達1600米的高樓，名為“王國樓”。在這棟樓面前，世界第一高的迪拜塔（828米）都要矮上一大截。王子在面對媒體采訪時笑得合不攏嘴：“我得承認，第一的感覺就是好，第一很美。”

另外，瓦利德王子還是沙特王室里最高調的女權主義者。沙特社會還沒人敢公開討論女性能不能開車時，他已經為自己的私人飛機雇傭了女性飛行員。在他的王國控股公司，女性雇員的比例甚至高于男性，而且女性雇員在公司的穿著不用遵守沙特社會的風俗。

這一切，在一些人看來，就像他一天只吃一頓主餐以保持良好身材一樣，他需要以光鮮的面目示人，一切都是他的形象工程。而且他還試圖讓所有人都關注到，他走的路，和他的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王親國戚們不一樣，他是最特別的王子。

當然，如果不是在11月的“反腐”風暴中被捕，瓦利德王子還有很多時間去說服世人相信他與眾不同的“逆襲”之路。但或許是因為他太有錢，又或許是他在殘酷的權力斗爭中“站錯了隊”，這位本來與王室權力斗爭已無緣的王子，卻因為費盡全力走到了旋渦的邊緣而栽了下去。

電影《一代宗師》里八卦掌掌門宮羽田說，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都是時勢使然，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顯然，風光數十年的瓦利德王子是掙到了面子，但他缺的，恰恰是他本應該擁有，卻從小就被拿走了的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