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曉琴
五十多年前那個黃昏,一輛迎親馬車帶著滿身泥漿停靠在了她家院門口。
她穿著一件舊棉襖正坐在炕上跟母親學做針線活,看到娶親的隊伍,一溜煙從側門躲到了后院。
她剛滿十七歲,還是情竇未開的少女,嫁人對她來說是件恐懼的事。
母親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躲在角落里驚恐得縮成一團。
母親拉過女兒摟在懷里:“春兒,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娘當年嫁給你爹的時候也才14歲,這是女人的命。”
母親說著,眼圈紅了:“娘命苦,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過幾天不餓肚子的日子。”
她知道,家里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都餓得皮包骨頭,她嫁出去就可以省出一個人的口糧。
她乖乖地跟著母親到了堂屋。
娶親的媒婆把她從頭看到腳,高興地伸出了大拇指:“這么俊的閨女,難怪我們的八園砸鍋賣鐵也要給新媳婦多買一件衣服。”
那個來迎親的年輕人羞澀地漲紅了臉。
媒婆給她換上一身新做的衣褲,包上一條紅頭巾就催促著上了馬車。
那年她只有17歲,一件花布棉襖和一條藍色卡基尼褲子就是她最美的禮服。
她,就是我的母親。
父親母親結婚剛滿兩年,文化大革命席卷而來。也就是這個時候,19歲的母親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我的姐姐。
有一天父親下夜班回來,姐姐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發著高燒。年輕的母親不懂得照顧孩子,不知道高燒的嚴重性。父親抱起姐姐就往醫院跑,最后查出是急性肺炎,姐姐才算是撿了一條命。
母親對父親說:“這些感人的畫面要是像拍電影一樣拍下來讓孩子看看該有多好。”
父親看看母親,再看看懷里可愛的女兒,執意到照相館拍了張照片作為紀念。
母親為了讓自己更像個大人,就把大辮子剪成了齊耳短發,一張精巧的臉龐和靈動的大眼睛愈加漂亮了。
這是母親長這么大拍的第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曾被好多親友鄉鄰裱起來掛在自家相框里,就像現在人們掛明星照那樣引人注目。
父親一直把那張照片當做珍寶,后來在搬家時丟失了,父親一直懊惱不已。
我們上中學的時候,家從農村搬到了城市,生活條件逐漸好轉,家里買了傻瓜照相機。母親愛照相,每一個重要場面,我們都用相機拍攝下來,沒事的時候翻開照片慢慢回味。
那一年,母親和大姐去四川旅游,在太白山,青城山,都江堰都拍了許許多多照片。母親看著照片說,現在的生活才有滋味了。
母親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登上天安門城樓,第一次穿裙子照相,興奮得像個孩子。她看著照片上美麗的自己,神采飛揚。
在天壇公園,母親牽著父親的手,背包里的裙子換了一件又一件,狠狠地過了次拍照的癮。
路過王府井,母親被擺在影樓門前的照片吸引。她指著照片上的人問父親:“他們是二婚?看照片年齡不小了。”
父親指著照片旁的字說:“是結婚30周年紀念照。”母親眼神里充滿了羨慕。
一次參加朋友孩子的婚禮,母親看著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無意中說了一句:“現在的女孩子,趕上好時候了。” 細心的妹妹默默把這句話記在了心里。
我們姐妹悄悄商量,決定在父母結婚40周年紀念日給他們一個驚喜。
當我們把父母帶到影樓的時候,母親臉上露出按捺不住的欣喜。
父親不愛照相,他總說自己長得老氣,但他還是很配合地穿上了燕尾服。
父親幽默地對攝影師說:“我老伴是美女,多給我老伴拍幾張。”
看著年近六旬的老人,攝影師微笑著按下了快門。
母親已經老了,可是笑起來的樣子依然好看,連皺紋都是美麗的。她的眼睛像一湖深深的潭水,積淀著歲月留下的睿智與安然。
父親也老了,滿頭的白發里是寫不完的愛意和慈祥。
這張婚紗照見證了父親母親相濡以沫的愛情,也圓了母親想穿婚紗的夢。
(編輯 清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