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民杰 編輯/王亞亞
CIF合同下的貨權轉移
文/孫民杰 編輯/王亞亞
在CIF合同買方先行支付全額貨款的情況下,正確運用動產所有權的轉移方法,對于保護CIF合同買方的合法權益至關重要。
當CIF(Cost insurance and Freight)合同買方已全額支付貨款的情況下,由于貨物仍處于賣方的控制之中,買方并沒有實際控制貨物,因而仍然存在喪失貨物所有權的風險。實踐中,經常會出現雖然貨款已付,但貨物仍會被不知情的第三人以向申請法院訴訟保全的方式加以扣押,甚至被法院強制執行。
出現上述情況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合同買方沒能正確運用動產所有權轉移的方法。因此,在CIF合同買方先行支付全額貨款的情況下,正確運用動產所有權的轉移方法,對于保護CIF合同買方的合法權益至關重要。
2013年12月23日,某以色列公司與生產型企業某廣東公司簽訂一份購銷合同,合同約定由以色列公司向廣東公司購買其生產的熱浸鍍鋅彩涂鋼卷板,數量共6000噸(允許10%的溢短裝)。合同簽訂后,以色列公司已通過電匯方式于2014年4月8日向廣東公司支付了合同貨款。
2014年4月25日,以色列公司向其在中國大陸的貿易合作伙伴上海公司確認,就廣東公司同意將該合同項下貨物所有權移轉給上海公司事宜,以色列公司已經與廣東公司就此達成協議。上海公司遂指派承辦人員于2014年4月28日,前往廣東公司辦理所有權移轉手續。同日,以色列公司再次通過電子郵件告知廣東公司及上海公司,各方同意將合同項下所有熱浸鍍鋅彩涂鋼卷板的貨物所有權,自廣東公司轉讓給上海公司。
廣東公司于2014年4月28日、4月30日、5月8日分別簽署三份貨權轉讓書給倉庫方及上海公司,確認其將存放于汕頭公司倉庫總件數為1182卷、凈重為5773.342噸的熱浸鍍鋅彩涂鋼卷板的所有權轉讓給上海公司。
鑒于這些貨物存放于汕頭公司的倉庫,針對該些貨物的所有權轉移的事實,廣東公司與上海公司分別致函通知作為倉儲保管人的汕頭公司。同時,上海公司也以貨物所有權人的身份,于2014年4月28日、4月30日、5月8日分別三次致函作為倉儲保管人的汕頭公司,承諾承擔貨物的倉儲費用。汕頭公司也在2014年7月8日就前述三批貨物,向上海公司發出要求支付包括倉儲費在內的港口費結算表。
2014年7月7日,汕頭公司因與廣東公司之間的運雜費欠款糾紛,以存放于汕頭公司外貿倉庫的熱浸鍍鋅彩涂卷板200卷屬于廣東公司為由,向廣州海事法院(以下簡稱“法院”)申請訴前海事保全。法院裁定,準許訴前海事保全,并裁定扣押“B公司所屬的現存放于汕頭港務集團有限公司外貿倉庫的熱浸鍍鋅彩涂卷板200卷”。上海公司在得知上述裁定后,深感不解與不服,于是準備通過司法途徑將屬于自己的貨物解除扣押,以完璧歸趙。
考慮到事情的緊迫性,律師建議上海公司首先以案外人的身份針對法院訴前財產保全裁定提起異議申請,請求法院撤銷對貨物的扣押。
2014年7月8日,上海公司以案外人的身份,以被扣押貨物所有權屬于上海公司為由,向法院提起了訴前保全異議申請,請求法院撤銷扣押貨物的裁定。
2014年7月31日,法院針對上海公司的異議申請,舉行了聽證。聽證由法院主持,汕頭公司的律師、廣東公司的律師和上海公司的律師分別作為案件的當事人和案外人參加聽證。經過聽證,法院以“貨物所有權是否屬于上海公司,而不屬于廣東公司,屬于實體問題,應通過實體審理加以解決,不屬于訴前保全程序所需審查的范圍”為由,駁回了上海公司的訴前財產保全異議申請。
既然訴前財產保全異議程序無法確認貨物所有權的問題,按照法律規定,只有通過另行提起訴訟或仲裁的方式,以確認貨物所有權的歸屬。通過比較訴訟和仲裁各自的特點,考慮到需要盡快讓貨物解除扣押,上海公司決定通過與以色列公司、廣東公司進行仲裁的方式,徹底明確貨物所有權。
2014年11月1日,上海仲裁委員會根據上海公司、以色列公司和廣州公司達成的仲裁協議,就貨物所有權歸屬問題開庭審理。經過審理,三方達成了調解協議,上海仲裁委員會據此出具《仲裁調解書》,明確貨物的所有權歸上海公司所有。
2014年11月10日,上海公司以上海仲裁委員會做出的生效《仲裁調解書》為依據,向法院提起了申請撤銷扣押貨物裁定的請求。但法院認為,“仲裁調解書未明確對貨物所有權的處分是否能對抗仲裁協議之外的第三人,涉案貨物的所有權并未得到最終確認”,因此,駁回了上海公司的請求。
另一方面,在汕頭公司訴廣東公司合同之間的運雜費欠款糾紛一案判決書生效后,法院根據汕頭公司的執行申請,下達了執行裁定書,決定將上述扣押的貨物予以拍賣。2015年3月18日,貨物被予以變賣。
至此,雖經上海公司用盡各種訴訟程序,仍未能挽回自己貨物被扣押直至拍賣的命運。經過重新梳理本案的發展脈絡,給予我們最大的啟示就是:出口貨物買賣中,正確運用動產物權的轉移方法來降低所有權轉移的風險,對于保護CIF合同買方的合法權益至關重要,這也關乎CIF合同買方切身的經濟利益能否最終實現。
本案涉及多重法律關系,法律程序也紛繁復雜。本文將主要著眼于動產所有權轉移這一基本的實體民事法律問題,就由此而延伸出的出口貨物買賣中,CIF合同買方如何使用恰當的動產所有權轉移方式來降低交易風險并維護交易安全的實踐難題,進行分析。
出口貨物買賣中,動產所有權轉移與確認的基本標準——交付
根據我國《物權法》第6條關于“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應當依照法律規定交付”的規定,以及第23條關于“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生效力,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的規定,可以明確,“交付”是動產所有權變動的生效要件。《物權法》第25條、第26條、第27條還規定了三種交付的替代形式:簡易交付、指示交付和占有改定。在基于法律行為的動產物權轉讓中,交付決定著動產物權的歸屬,因此,正確理解并掌握交付的含義對于實踐中動產物權的轉移至關重要。在出口貨物買賣合同中,賣方基于出口合同所負的主要合同義務,就是轉移貨物所有權和交付貨物。交付貨物作為合同的主給付義務,是為使CIF合同買方在交付時起獲得標的物的利益。這表明,“交付”在基于法律行為的物權變動中具有決定作用。在動產物權變動的過程中,“交付”并非宣示性要素而是構成性要素,不交付者,不能發生動產所有權變動的效力。
交付雖決定著動產物權的變動,但究竟何為交付,并無明文規定。一般認為,交付系出讓人轉移占有于受讓人。占有的轉移,通常系基于事實行為完成,但若受讓人已能對轉讓物實施事實上的控制力,此時當事人僅有合意,便可移轉占有。
在本案中,上海公司為獲取貨物所有權,意欲通過占有改定,即非直接移轉占有,而通過雙方合意的交付方式,完成貨物的所有權的轉移。
占有改定——本案中應該采取的貨物所有權轉移方式
“占有改定”是指動產物權轉移時,當事人之間可以特別約定由轉讓人繼續占有該動產,而受讓人因此取得對標的物間接占有以代替標的物的實際交付。占有改定符合現代經濟發展要求中的效率原則,與交易的低成本化理念相符。占有改定實際上是抵銷了兩個相反方向的具有相同內容的給付義務,這兩項義務是占有改定的基礎。讓與人轉讓標的物與受讓人受讓標的物的合意,與受讓人委托保管標的物與讓與人保管標的物等意思合意。設定占有改定的兩個不同合意必須均具有法律效力,若其中任何一項為無效、或可撤銷、或效力待定,就不能設立兩個具有相同給付內容、不同給付方向的給付義務,也就不能設立占有改定的交付方式。
占有改定是動產直接交付的一種替代形式,應產生同直接交付相同的法律效果,表明動產物權已經轉移。雖然占有改定缺乏直接轉移占有的公示性效果,但在物權轉移相關風險負擔上,卻與直接交付的處理原則相同。在本案中,上海公司作為以色列公司的國內代理商,在以色列公司已全額支付貨款的情況下,是欲以占有改定的方式,通過廣東公司簽署的貨權轉讓書的方式獲得貨物所有權。
具體而言,在以色列公司按照出口合同的約定,以T/T付款方式全額支付了全部貨款之后,基于對控制貨物所有權的考慮,與廣東公司商議,建議將貨物的所有權通過廣東公司以出具貨權轉讓書的方式先轉移給以色列公司在中國的長期貿易伙伴,即上海公司。上海公司作為以色列公司在中國的長期貿易伙伴,一直以來以代理商的身份扮演為以色列公司在中國國內采購貨物或為以色列公司提供供應商的角色。在法律意義上,上海公司是以色列公司的在中國進行采購的間接代理人或居間人。廣東公司在收到以色列公司的全額貨款后,也樂意按照以色列公司的要求,先將貨物所有權轉移至上海公司,以消除以色列公司對貨物所有權控制的擔憂。
而上海公司也認為,廣東公司以書面的貨權轉讓書的方式,確認將貨物所有權轉讓給上海公司,已完成了貨物所有權的轉移。
通過占有改定的方式轉移貨物所有權的啟示
實際上,在通過占有改定的方式轉移貨物所有權的過程中,以色列公司、廣東公司、上海公司的做法并不完全符合占有改定的法定要求,也未完全滿足占有改定的邏輯要素。三方轉讓貨物所有權的實際操作過程如下:
廣東公司以貨權轉讓書的方式,確認其將存放于汕頭公司倉庫的貨物所有權轉讓給上海公司。
鑒于該些貨物存放于汕頭公司的倉庫,針對該些貨物的所有權轉移的事實,廣東公司與上海公司分別致函,通知作為倉儲保管人的汕頭公司。
至此,上海公司認為,廣東公司通過出具貨權轉讓書的方式已完成了貨物所有權轉移的過程。
但事實上,廣東公司通過單方面出具貨權轉讓書的方式來完成貨物所有權的轉移,并不完全符合占有改定的法定條件和操作規范。根據我國《物權法》第27條的規定,動產物權轉讓時,雙方又約定由出讓人繼續占有該動產的,物權自該約定生效時發生效力。也就是說,通過占有改定的方式轉移動產物權,讓與人與受讓人之間必須通過簽訂特定的協議,使得讓與人繼續占有動產,而受讓人取得間接占有,以代替交付。
同時,受讓人應就委托讓與人保管標的物簽訂特定的協議。只有在上述兩份協議均以達成的情況下,才構成占有改定的法定要件。否則,僅僅以讓與人單方出具貨權轉讓書,并不能完全體現讓與人和受讓人之間的實際占有與物權轉讓的關系,以及讓與人在實際占有狀態下,對動產享有的權利和義務。
本案中,以色列公司如果基于交易安全的考慮,要實現控制貨物所有權的目的,正確的作法應該是:以色列公司、上海公司、廣東公司簽訂一份貨物所有權轉移的三方協議,通過該三方協議,明確貨物所有權由廣東公司轉移至上海公司;同時,三方還應就貨物繼續由廣東公司占有(廣東公司將貨物存放于汕頭公司處),簽訂保管協議或其他能體現廣東公司實際占有貨物與上海公司間接占有貨物之間基礎關系的協議,以確定這一關系的成立。
唯通過如此恰當的協議安排,方可完成貨物所有權以占有改定的方式予以轉移,才能滿足CIF合同買方實際控制貨物的需求。
作者單位:上海睿道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