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岳杰
全球貧困與波格的消極責任觀
許岳杰
托馬斯·波格堅稱:“全球性因素”,即當前不公正的全球制度性秩序是目前全球貧困現象持續的根源,富裕國家及這些國家的富裕公民應該承擔兩種形式的消極責任。通過分析全球制度性秩序對貧窮國家的影響,闡述了當前全球秩序的非正義性;然后反駁了關于全球貧困原因的“國內因素論”;最后指出波格的第一種消極責任(“導致非正義”)是站得住腳的。
全球貧困;全球制度性秩序;消極責任;傷害
盡管技術進步帶來了全球經濟增長;盡管官方和國際組織也做了相應的努力,我們仍然面臨全球極端貧困的問題,“全球所有死亡人類的三分之一,5萬每天或者1800萬每年,都是由貧困引起的?!雹貴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the United Nations,1999.The State ofFood Insecurity in the World 1999,http://www.fao.org/news/1999/img/sofi99-e.pdf而對全球貧困的研究歷來是西方全球正義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學者托馬斯·波格(ThomasPogge)作為全球正義的主要倡導者,認為一些富國和富裕公民的行為給全球貧困人口造成了傷害,為此應承擔不傷害的消極責任。根據波格的第一種消極責任,“一些富國及這些國家的富裕公民把不公正的全球制度性秩序強加給了貧窮國家尤其是這些國家的貧困人口,后者是其受害者;前者作為受益者應該改革當前這種不公正的全球秩序,對后者做出補償”。②俞麗霞.全球貧困:“從非正義中獲益”與消極責任[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0,(07):104.然而羅爾斯、羅恩等學者卻主張:對于全球極端貧困現象,應該履行“幫助的義務”,即“積極責任”,而不是“消極責任”。針對全球貧困承擔積極責任還是消極責任,國內外的學者尚未取得一致。本文主要考察第一種消極責任給貧困人口造成傷害是否成立。
(一)全球制度性秩序對貧窮國家的不利影響
全球化的思潮在“冷戰”結束后在諸多領域快速蔓延?!敖o民族國家話語形態帶來了強烈沖擊,并要求在全球范圍內建構一種不再以主權國家為基礎的國際結構,即全球秩序?!雹坂嵵呛?全球正義視角下免于貧困權利的實現[J].法學新視野,2015,(01):35.世界上不同大洲的欠發達國家的發展境遇也反映了這一點:該秩序本質上是要使“盎格魯—美國”式的資本主義在世界的主要經濟區域內獲得勝利,因而較大程度上違背了全球正義。
1.當下全球秩序和貧窮國家的依附發展
縱觀歷史發展,當前全球秩序建立在殖民活動產生的資本原始積累的基礎之上。這種原始積累反過來又裹脅了那些在政治和形式上獨立但是在財政和外交上具有較強依附性的貧窮國家。正如奧托尼奧·多斯桑托斯所說:“在不發達國家內有一個和國際體系相聯系的內部剝削體系?!雹芴貖W托尼奧·多斯桑托斯:《帝國主義與依附》,楊衍永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版,第301頁。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利用國際勞動分工和本國所擁有的技術、資本、貿易等方面的優勢,以幫助發展和提供援助的名義強加條件給欠發達國家,結果卻是這些國家大量的生產盈余受到掠奪。相關調查數據表明,“1946-1967這22年中,美國在拉美的直接投資接近54.15億美元,而美國從拉丁美洲拿走的利潤卻高達147.75億美元?!雹萏貖W托尼奧·多斯桑托斯:《帝國主義與依附》,楊衍永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版,第316頁。之后拉美地區大規模的資金外流仍在持續,1966-1981年美國在拉美地區的投資利潤額從13.26億美元提高到58.44億美元,在15年間增長了約4倍。
此外,國際貿易的日益集中化;貿易壁壘的拆除;在更開放也更復雜的市場中競爭的資本、人力資源和復雜技術的起碼要求提高了;發達國家的超級市場構建了全球初級商品的供應鏈,這些都表明世界初級商品經濟發生了重要變化。有報告指出,“就目前全球經濟制度而言,其最大的缺失是公正的國際初級商品政策?!雹蘼摵蠂Q發會議秘書長編寫:2002年最不發達國家報告[EB/OL].http://unctad.org/ch/docs/dc2002ov erview.ch.pdf,2014-03-29.使得最貧困國的生產商被進一步排除在全球市場之外,因而對發達國家的依附性進一步增強。而這種依附性的發展加劇了全球不平等。國際樂施會于2014年的報告中指出,“世界財富可分成兩半:一半幾乎掌握在1%最富有的人手里,而另一半卻在剩余99%的人手里。世界將近一半財富由1%的人口支配和占有?!雹呗摵蠂Q發會議秘書長編寫:2010年最不發達國家報告[EB/OL].http://www.docin.com/p-493547187.html,2014-12-09.無可爭議,這些富人又往往來自發達國家,因此這些發達國家確實對貧窮國家的經濟發展有不利影響,自身又是主要的受益者。
2.全球治理規則與貧窮國家
“目前國際政治規則,國際人權規則,以世貿組織規則為核心的經貿規則等構成全球治理的主要規則體系?!雹汆嵵呛?全球正義視角下免于貧困權利的實現[J].法學新視野,2015,(01):35-36.這一套體系被新自由主義的“華盛頓共識”進一步鞏固以穩固發達國家的支配地位。該共識的基本原則包括貿易經濟自由化、消除通貨膨脹、市場定價和私有化。然而上述規則體系對窮國的利益有顯著的不利影響,它整體上背離了全球正義的基本理念。首先就政治層面來說,發達國家憑借其國際優勢地位“壟斷了全球治理規則的解釋和制定權,而且該規則體系本身存在民主性、協調性的不足,致使窮國的利益在全球治理中受損?!雹谟峥善?全球化:全球治理[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200.其次,經濟層面上,美國等發達國家在全球經貿規則的制定過程中往往起到決定作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貿易組織(WTO)等重要國際組織作用的發揮受到其影響,無法實現完全獨立運作。它們打著經濟全球化的旗號,卻把區域和國際經濟組織協議凌駕于窮國和欠發達國家的經濟主權之上。最后,盡管人權規則中的“《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有關于個人免于貧困權利的相應規定,但是美國并沒有加入該約定,而且其它人權條款和條約規定的個人的獨立自主權和個人財產權神圣不可侵犯,事實上消解了個人的免于貧困的權利”。③克里斯蒂安?安斯佩格:《貧困與人權:系統性經濟歧視與改革的具體建議》,梁華譯,《國際社會科學雜志》2005年第二期。因此,當前全球治理規則較明顯地偏向于發達國家,貧窮國家和欠發達國家則處于弱勢地位,背離了全球正義的理念,構成對貧窮國家及其公民利益的傷害。
(二)地方性因素還是全球性因素引起全球嚴重貧困
波格在解釋為什么當前的全球秩序是全球嚴重貧困的根源時用到了類比論證的方法。他認為,一個班的學生之間的行為表現會有很大差異,這與學生自身特有因素是必定相關的,然而這并不能證明這種“局部性因素”可以完全解釋全班的表現。在波格看來,閱讀材料、教學時間、教學質量以及其他“全局性因素”可能也會起到關鍵作用。④李廣博.全球正義視角下免于貧困權利的實現[J].法學新視野,2015(1):74.同樣,既有的國際經濟、政治秩序也對全球貧困的持續產生重大的影響。窮國的許多暴君和獨裁者從無任何限制條件的國際借款特權和資源特權中極大地獲利,他們確保通過以上兩種方式獲得的資金用來購買武器和組建軍隊以維持統治,卻較少地關注并改善同胞的生活甚至違背廣大同胞的意志。例如,在卡扎菲政權被推翻前,他們都和發達國家在能源領域有著密切合作。此外,當前的國際“游戲規則”對富裕國家更有利,允許他們通過關稅,限額以及反傾銷稅等來持續保護他們的市場,而貧窮國家不允許或實力薄弱負擔不起這些方式。⑤ThomasPogge,Recognized and Violated by International Law:The Human Rightsof the Global Poor,Leide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2005(18):p.734因此,富裕國家及其公民和專制國家的統治階級從全球秩序中獲取了巨額收益,然而世界范圍極端貧困人民的利益卻持續遭到忽視和傷害。
與全球(國際)因素(The Global Factors)是嚴重貧困的根本原因相對立的立場是“純粹地方貧困論”(Purely Domestic Poverty Thesis)。這一立場否認當前國際經濟秩序對世界范圍的嚴重貧困產生任何重要的影響,羅爾斯是這一立場的堅強捍衛者。在羅爾斯看來,嚴重貧困的原因在于貧困國家他們自身,當社會無法繁榮時,“問題通常在于一國公共政治文化的性質以及作為體制基礎的哲學和宗教傳統。窮國的社會罪惡很可能在于其壓迫性的政府和腐敗的精英。”⑥John Rawls,The Law of People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08.學者李廣博(以下簡稱“李”)為捍衛羅爾斯的“地方因素論”,運用因果論證的邏輯作了相應論述。他指出,為了阻止某個事件的發生,我們通常要去尋找這一事態發生的必要條件。為了消除和解決全球極端貧困問題,我們必須找到這一問題發生的必要條件(至少一個)。我們可以遵循“因果論證”的規則來得出必要條件:“條件a是事件b發生的必要條件,當且僅當,如果缺乏條件b,事件a必定不發生?!雹逽wartz,N.1997.The Conceptsof Necessary Conditionsand Sufficient Conditions.http://www/sfu/ca/swartz/conditions1.htm根據李的觀點,“先假定羅爾斯的判斷成立,如果要推翻它,只需要找到這樣的實例:獨裁、專制的政治文化沒出現,某一國家仍然發生了極端貧困的事件。”⑧李廣博.全球正義視角下免于貧困權利的實現[J].法學新視野,2015(1):73-74.
李進一步指出Amartya Sen對饑荒問題的研究是對上述假設的有力回應。Sen認為“實際上,從來沒有任何重大饑荒曾在某個民主國家中發生,因為如果政府致力于防止饑荒,那么饑荒極其容易防止?!雹酳en,A.2000.Development asFreedom.Alfred A.Knopf,Inc.,2000,p.52.例如,津巴布韋與博茨瓦納的糧食生產在1983-1984和1979-1981年間分別下降了38%和17%,而同時期的埃塞俄比亞和蘇丹的糧食生產分別下降了12%和11%。⑩Sen,A.2000.Development asFreedom.Alfred A.Knopf,Inc.,2000,p.179.這一事件中糧食產量下降較少的埃塞俄比亞和蘇丹出現了大規模饑荒,然而在前面兩個糧食產量有較大下降的國家卻沒有出現,主要在于這兩個國家及時而且行之有效的饑荒防范政策。原因在于如果津、博兩國政府未能及時采取行動,就會受到反對黨和國內輿論的雙重抨擊;然而埃塞俄比亞和蘇丹政府就沒有這樣的政治激勵因素。此外,羅爾斯還指出,“每一個西方民主國家都出現過大規模饑餓現象,卻都沒有救助失業的方案。”?John Rawls,The Law of People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09.基于以上思考,李認為羅爾斯的“純粹地方貧困論”是正當和合理的,也就是全球貧困的根源在于“地方性因素”,即“專制、獨裁的政治文化”能構成國家“極端貧困”的必要條件。
似乎,這一論證過程是嚴格而又緊密地編織在一起,然而一個重要的方面卻被忽略了,因而這一論證方式是有缺陷的。李未能闡述貧窮國家的專制、獨裁與當下全球秩序之間的關系。波格事實上認同:若貧窮國家變得更民主,就不會有這么多的受賄和鎮壓問題。并且波格進一步指出,“為什么大多數貧窮國家迄今未能真正實現民主,這一問題需要進一步思考目前的全球制度性秩序?!雹偻旭R斯·波格:國際法認可卻又侵犯了全球貧困人口的人權,鄧曉臻譯,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6年第一期,第35頁。在他的《國際法認可卻又侵犯了全球貧困人口的人權》一文中,波格先是闡明這一秩序的核心特征,接著他舉了尼日利亞的例子詳細解釋了國際資源特權對貧窮但資源豐富的國家的災難性影響;最后波格指出:“國際借款特權對發展中國家出現高壓政治和腐敗精英有三個方面的重要推動作用。”②托馬斯·波格:國際法認可卻又侵犯了全球貧困人口的人權,鄧曉臻譯,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6年第一期,第36頁。因此針對李的反駁,在全球貧困的背景下,波格可以這樣辯護:一定程度上認同李關于一個國家的嚴重貧困和獨裁之間關系的描述,但是李未能夠揭示獨裁之后的深層次原因,為什么這些國家實現真正民主的道路受到阻礙,是由于當今的全球性秩序,即全球性因素的影響。
本文是對波格的第一種消極責任觀的確證,闡述了為什么是“全球性因素”而不是“地方性因素”是全球嚴重貧困現象的根源。當前不公正的全球制度性秩序很大程度上直接加劇了貧窮國家的貧困境遇,對貧困國家及其人民造成了傷害。只有改革既有的舊秩序并建立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貧窮國家才會有可能真正地實現減貧目標。
[1]Pogge,T.2001.Priorities of Global Justice.Metaphilosophy.32 (2),pp.6-24.
[2]Miller,D.2007.National Responsibility and Global Justic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許岳杰,男,江蘇宜興人,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保障。
C9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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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28(2017)03-13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