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彬的詩

⊙ 文 / 嚴 彬

詩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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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彬的詩

⊙ 文 / 嚴 彬

告解

小時候，媽媽曾用杉樹枝條抽打我們

——我和弟弟中的任何一個

有時她怒斥跪在地上的弟弟

吼著讓我去門前樹上去折回一段杉條

——杉條抽在弟弟和我的身上

這種記憶曾被我遺忘多年

記不清門前的樹何時倒掉，指甲花何時成熟

只有媽媽年輕時發怒的樣子留在腦中

如今我又見到杉樹，看見它對生的葉子

它的刺和童年的向日葵

是太陽的兩種顏色，正午和黃昏

我曾向爺爺藏錢的墻、遠鄰的桃樹、一個女孩

伸出過緊張的手——如今人們避談骯臟

而真正的秘密所剩無幾

杉樹，童年詩

在南方，杉樹一年四季都是灰綠色

在路邊長成籬笆，在林區長成木頭

農民以前的房子多用它做房梁

老人的棺材則不常用它

如今蓋房已經不再使用木頭和青瓦

人們用衡量鋼筋的卡尺去量陽具

人們用丑陋的陶瓷瓦蓋到所有人頭上

人們的房子全部用鋼筋和瓷瓦建成

當我想起新婚不久的姐姐

她臉上的深情依然是她自己的

就在那天，人們說起她的丈夫

——童年的杉條曾打在每個人身上

那是我們南方的記憶

就像昨天說起的

——如同洪水。

但我從未見過杉樹漂在洪水上

它們作為避風林、童年信物、界碑

出現在回憶中。依然是可愛的

我能從光滑的水杉中將它挑出來

它的花粉沒有香氣，它的皮是老人裝

我爺爺說：把水牛吊在杉樹上

讓它休息一會兒。

長虹橋哀歌

如果你來到長虹橋

由東向西，看見我從橋上經過

那時身后使館區的銀杏還沒有結果

現在是夏天，洪水剛剛過去

如果你從長虹橋往西見到夕陽下的外交公寓

我想告訴你：那里面住著幾戶西西里居民

單身意大利青年和他的中國女朋友以英文爭吵

而在三里屯東路你見不到一個老年人

一隊一隊的年輕人像大馬哈魚向西洄游

長虹橋的兩側如此不同，東邊完全是中國式的

多少年來我站在這里——看著銀杏樹落葉結果

廉價的楊樹腳下坐著醉酒的外地人

他們說三里屯每一條下水道里都有人魚

每到下午開始說起色情的Pornosophical

消失的妹妹

我看到她們一個一個

從門前走失

消逝在綠蔭深處

竟不知說點什么好

一周前

秋潔也不見了

札幌的雪景雖好

現在卻是夏天

鈴蘭和丁香能將她喚醒嗎?

她們將尋人啟事貼到街上

這時美國姑娘的新聞已經

熱鬧有一月多了

別國的候機大廳里

誰見過你們的蝴蝶結呢?

昨晚看《少女哪吒》

我想起生個女兒

可真叫人擔心啊

那么寬的河

你為什么要一個人游過去

將辮子扎起來

窗戶外面的男孩就不會

看上你嗎？

太危險了

我的妹妹

你為什么要到處跑

長那么漂亮要做什么

那些狼一天到晚都在游蕩

那些狗慢慢又長成狼

我的好妹妹

在家門口多曬曬太陽

將自己曬黑一點

多和熟人在一起

你一個人在外面走

多讓人擔心

如果你還在

今年的花就不要去看了吧

雕刻時光

去他家的路上栽滿桃樹

桃樹旁是石塊壘起來的墻

千百年來如此平靜

外人中只有騎士和迷路的十字軍來過

農民在這里種葡萄，種木棉

十三世紀玻璃被制成瓶子

那些受罰的意大利工匠永遠不許離開島嶼

醫生學會輸血是在十七世紀

第一例開顱手術發生在七千年前甚至更久

由巫師在河邊獨自完成

我說出這些是在二〇一七年

除此之外，我羨慕一個中年男人和他的院子

他長滿黑胡須，院里有幾株雜樹

風吹著樹，他穿著牛仔褲

生活在遙遠的六十年代

看上去很純真

并且沒有孩子

注釋：

①吊：鎮頭話里是“拴住”的意思。

②Porn結合philosophical，色情哲學的。系喬伊斯造詞。

嚴 彬：一九八一年生于湖南。出版有詩集《國王的湖》《獻給好人的鳴奏曲》《沒有人比我更適合贊美你》，小說隨筆集《宇宙公主打來電話》等。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