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機制中的話語及社會

摘要：縱觀福柯的所有作品，他的思想呈現不斷深入、不斷豐富的面貌，從分析瘋癲和醫學如何誕生這樣的某一個小點開始，形成一般知識型的過渡階段，再到知識考古學，他通過不斷深入社會內核去尋找社會和人、人和人之間根深蒂固的關系。《性經驗史》中福柯把敏銳的目光投向性，通過對性經驗做系譜學的梳理，企圖描繪一幅跨越時間場域的性和權力聯合作用下的社會畫卷，揭示了性如何成為一種能夠操縱個人、家庭、社會秩序的權力工具。

關鍵詞：權力；話語；社會秩序

從古老氏族社會到現代社會，性作為一種生理需求和繁衍需要，它在人類社會中的形態一直在改變。福柯是從什么角度切入性經驗史的探討當中的呢？他認為，我們是“另一類維多利亞時代的人”，“長期以來，我們一直忍受著維多利亞時代的生活規范，至今仍然如此。這位一本正經的女王還出現在我們經驗的徽章上，矜持、緘默和虛偽。”也就是說，在福柯時代人們如何看待性實質上延續了1837年～1901年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性態度。性處于被壓抑的處境，是當時的社會現狀。為此，福柯對這種弗洛伊德式的觀點進行了駁斥，指出我們必須探討性壓抑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話語結構以及這種結構是如何滲透到每一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當這樣的現狀產生的同時，性已經進入了權力機制當中。他認為“16世紀以前，性‘話語實踐不但沒有屈服于一個限制的過程，相反確實服從于一個煽動不斷增大的機制。”

在17世紀，性遭遇了嚴格的過濾和審查，無論是近親屬、主仆、師生等關系，性成為一種靜默的機制，規定人應該以何種方式、同什么人、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才能談論性。人必須用他的意識和精神來檢查自己思想中的性，用自身行為來進行性規訓。這里面就涉及了名為話語權力的問題。權力在福柯這里，并不是單純的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施加的強力，更為普遍的事情是，權力呈現一種流動形態，由上至下，“權力從未確定位置，它從不在某些人手中，從不像財產或財富那樣被據為己有。”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權力持有者，任何人都在對別人施加壓迫，任何人都在被剝削，每個人都無法逃脫權力的控制。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權力網絡，包含了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社會的諸多復雜關系，不僅制約個人同時也制約對方，“權力以網絡的形式運作在這個網上，個人不僅流動著，而且他們總是既處于服從的地位又同時運用權力。”那么性在其中處于一種什么樣的位置呢。在福柯眼中，性融入社會成為形成社會基本倫理秩序的助力。無論是從基督教教士守則還是到維多利亞時期的性壓抑，性都是被用來制約人的基本行為舉止的工具，進而推動社會的和諧與穩定運轉。正如福柯所說“性不僅僅是被批判的對象，她還是被管理的對象，他屬于公共的權利，他要求有各種管理的程序，它還必須由各種分析的話語來承擔。”十七至十九世紀，無論性形式是壓抑還是禁忌，實質上，性話語被大量運用到公共領域中，用于調節公共秩序，并借以公共秩序對家庭秩序進行約束，性成為一種治安的工具，不僅作用個人，同時也作用于集體。接下來補充一點的是，性禁忌和性壓抑兩者都適用于公共目光和私人領域，而福柯在書中還談論到另外一個問題——亂倫，這個問題則是從家庭、社會的層面來討論的。關于統治者如何將性作為一種治安手段用于公共領域，主要是和一系列現代社會與人口密切相連的生存指標相關——出生率、生育率、發病率等。由于資本主義市場的迅速發展，勞動資源和勞動力的大量需求必須使得人口這一問題在社會層面上得到控制。“性就處于人口這一政治、經濟問題的中心。我們必須分析出生率、結婚年齡、合法和非法的出生、性關系的早熟和頻率、提高生育率和節育的方式、單身的后果或者禁忌的影響、節育行為的影響。”國家選擇調控生育的行為，已經超越過去通過宗教信仰和道德約束進行禁欲宣傳，而是選擇以更加客觀的各項比率直接將性行為納入社會的計劃當中。但是，僅僅是對夫妻的性行為的控制還不能夠促進社會的良性循環發展，我們的目光需要放入更大范圍的區域中，孩子作為現代社會的新生代力量，控制他們的性的主要機構是學校。學校作為一種監督規訓機構，將孩子的性以各種各樣的話語實踐細分到各個層面，不僅在孩子們之間、孩子與家長之間、孩子與老師之間強調性的存在，同時標明什么樣的性應該被禁止，什么樣的性處于危險，這樣看來，學校一直在告訴孩子們什么樣的性才是被準許的，不具備危險性的。這不是在隱藏性，相反，這是一種熱烈談論性的行為。

種種情況都表明性被置于了權力機制當中，不斷通過話語進行生產，而所謂的性壓抑只是性隱匿其自身換一種方式來控制人的假象，性從來都沒有受到壓抑，相反則活躍在整個社會體系之中，并直接、間接控制著我們。它的領域不僅包括夫妻婚姻關系之中的生育，同時還涉及到性關系是否合法的領域（諸如通奸、誘騙、精神和肉體的亂倫）。而合法與否則又出現了另一種人為指定的規則領域——法律。作為自然的性出現了男與女發生性關系，這是一種常規形式，有常規就有例外，作為反自然的性的出現存在一種將原本社會秩序摧毀的潛在危險性。因此，權力機制必須對這樣的現象進行控制，但這種控制并不是意圖消滅，而是讓性的合法觀念在社會中擴散，并使人們警惕其危險性并加以防范和規束。諸如“教育者和醫生們是把兒童的手淫作為一種人們力求消除的流行病來打擊的。”這些反自然現象被福柯統稱為性倒錯。這樣看來，不管是正常的快感需求還是反自然的快感都在權力的監督之下，它像毛細血管一樣滲透到了家庭婚姻之中，也滲透到對下一代的教育當中，權力機制下的性不僅對人的身體進行制約，同時也對心靈進行鍛造，使其主動遵循并成為權力者。每個權力者都是權力中心，以他為中心輻射出的權力范圍將整個社會聯系起來。因此，福柯得出結論：“從來沒有一個社會建立過比今天的社會更多的權力中心，從來沒有一個社會比今天的社會更加明確的反復強調對性的關注……其中，激烈的快感與固執的權力相互激發，不斷擴張自己的領地。”這也同時表示，這種情形只會隨著社會加速權力控制的腳步而得到普遍化和合法化的地位，每一個人都身處其中，無法幸免。

在后文中，福柯專注于對性經驗、性科學以及生命權力的論述。在他看來權力和知識密不可分，性領域也不例外。性領域包含了以下幾種知識：女人肉體的歇斯底里化、兒童的性的教育學化、生育行為的社會化。這幾種知識結合聯姻機制進行了性經驗的生產，家庭和社會處于一種聯動的反應機制當中，在他們周圍，充斥了倫理、法律、生理、教育、制度等一系列規則。“家庭是性經驗出現的一個特殊場所”，由于父母雙方結合在一起，在這種聯姻關系上形成了性經驗的場所根基。所以從一定程度上來講，兒童性經驗的形成，其實帶有“亂倫”的性質，“孩子們，你們也不要過分抱怨自己不是孤兒，不要抱怨在內心深處總是一再發現母親是自己的欲望對象，或者是父親那至高無上的形象，你們只有通過他們才會產生欲望。”子女只有借助父母才能產生朦朧的性經驗，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性就是一種權力，性成為了一種權力的特殊表現形式，不斷革新自身的內容，最終構筑了擁有了家庭合法性與社會秩序性的摩天大樓。

在福柯眼里，現代政治相比于古典政治，是讓人活下去的政治。他將人分為肉體層面和類別層面，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和進步，人的肉體被鍛煉、監視，審查；而人類對知識的不斷探索，解剖政治學、生命政治學隨之產生并迅速發展，出生率、死亡率、生病人數等等量化的問題不斷增加。這一切都與性緊密相關，出生與性有著自然聯系，死亡率和生病人數又和家族血統和基因有著無法言說的關聯。“性變成了以管理生命為中心（而不是以死亡威脅為中心的）的權利的中心目標。”這樣一來，性機制反過來約束我們，我們也需要用這樣的機制去調控未來的生命。

總體觀之，《性經驗史》這本書中的思想是福柯先前思想的理念性概括和總體性拔高。他在書中試圖尋找一種更高層次的權力控制力量，它能夠對人的靈與肉進行有效地操控，同時應用于合理的社會秩序，這種力量使得人不僅能夠控制自我欲望更合乎集體秩序，而且最終能使社會達到一種相對穩定和諧的局面。初讀本書，我感受到透過本書文字所散發出的福柯思想的巨大魅力，他旁征博引了玄妙精深的歷史文獻，極富才情地鋪陳了與性有關的大量論據，運用了系譜學、考古學理論力圖給我們展現一個立體全景式的概念地圖，內容涉及醫學、社會學、心理學、法律等各個學科。

而弗蘭克·莫特著的《城市概論》中則這樣寫道，與性的現代主義密切相關的是，性本身的含義和狀態本身成為須解決的問題。研究對象的“去自然化”，是福柯對一切形式的處罰權力進行質疑的核心內容。中心問題不是社會對性是鼓勵或壓抑，也不是社會允許或禁止性，而是所有這些立場都是將性納入到語言中的方式。因此，重要的是性如何被表現：誰來描寫，或由誰來陳述，以及基于何種立場來描寫或陳述。在我看來，福柯想揭示的是性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性就是權力，性除了指代肉體行為、身份和欲望，同時還被隱形植入了社會的各個角落，以一種分散的多人多點的權力形式對社會和人進行規范和約束。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我們根本無法逃脫性這個亙古的話語，歸根結底我們每個人都與性密不可分。

【參考文獻】

[1][法]米歇爾·福柯.性經驗史[M].余碧平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2][法]米歇爾·福柯.必須保衛社會[M].錢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3][法]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纓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

作者簡介：何怡（1993.12-），女，漢族，重慶江津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