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長期以來,理論界和實務界更習慣和樂于站在犯罪“需求側”的角度,精雕和細耕何種行為應規制為犯罪、當如何量刑、該怎樣刑罰。然而,歷史和事實都反復告誡我們,嚴刑峻罰從來無法、也沒有真正制止住犯罪。因此,改革犯罪“供給側”的結構,降低既有犯罪“供給側”造成的犯罪高發現象,是一個利國利民的重要法治理念和制度創舉。
有助于摒棄“刑法中心主義”治理方式
刑法在打擊和遏制犯罪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其在整個法律體系中始終居于最后法和保障法的地位。刑法的結果雖然非常嚴厲,但只能懲罰犯罪,不能消滅犯罪,而且刑法的處置只能是事后的、謙抑限縮和片段性的最后措施,甚至其預防犯罪的功能有限、成本太高。馬克思就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歷史和統計科學非常清楚地證明,從該隱以來,利用刑罰來感化或恫嚇世界就從來沒有成功過。”其實,以暴易暴,倚仗暴力來解決問題,就容易形成社會的對立,但社會總不能處在兩極對立中走向危險的毀滅邊緣。比如,應對和處置反恐問題,如不能充分重視行政法、治安管理處罰法和反恐法等刑法前置法的作用與價值,相反,過于倚重刑法對涉恐行為的處置和報應,則會使刑法難以承受之重,也起不到應有的治理效果。
犯罪“供給側”改革理念的提倡,就是要盡大限度地減少社會治理對刑法的路徑依賴,“迫使國家和全社會在刑法之外尋求解決犯罪之道,促使國家和社會反犯罪措施走向理性化、科學化”。事實上,就作為自由人和犯罪人大憲章的現代刑法而言,其存在的意義也根本不是為了制止犯罪和打擊犯罪,而是為了保障人權、限制國家刑罰權的任意發動。人們會經常性地反思和推敲刑法的界限在哪里,是否存在濫用、無效、過度和昂貴之刑,是否能通過其他相對平和的社會規范,如道德的、紀律的或者民事、行政、經濟等法律手段來解決社會治理問題,而非把刑法作為國家應對犯罪的主要法治方式和方法。
有助于推動社會制度革新和社會政策完善
犯罪是文明社會的衍生品,是社會各種矛盾與問題堆積、交織和相互作用的結果。國家應該針對有規律性的犯罪生成,著力采取措施,改變產生這些罪行的制度。如果只是一味依靠刑法來解決犯罪問題,是一個社會不負責任的表現,也是對人的基本權利的不尊重,即“解決社會問題的根本的手段應當是動用社會力量消除犯罪的社會的致罪因素。”這句話高度契合了德國刑法學家李斯特的那句至理名言,“最好的社會政策是最好的刑事政策”。相反,如果片面站在犯罪“需求側”的立場去思考,就會把眼光局限在定罪量刑的泥潭中、糾纏于刑法適用的質量上。然而,一個國家的刑法立法無論設計再完美,也無非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至因立法的不當而形成了新的社會矛盾,給社會傳遞了錯誤的信息,進而無法實現其預設的效能;同樣,一個國家的刑事司法實踐再公平、再公正、再正義,即使不發生一個冤假錯案,也遠遠比不上防止一個犯罪的發生來的意義重大、功德無量。
犯罪“供給側”改革理念的提倡,就是要從源頭和制度層面加強對社會制度的革新和社會政策的完善。就拿當今依然十分嚴重的貪墨犯罪來說,如果貪腐的溫床還在,預防腐敗的制度還跟不上,那么,即便刑事法網再過嚴密、懲罰再過嚴重,到最后依然會形成官員的貪墨犯罪數額越來越高的現象。顯然,貪墨犯罪要完成“供給側”改革,除了要嚴格依法、重懲貪墨犯罪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從嚴治黨,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讓黨紀黨規挺在刑法面前,準確運用好監督執紀“四種形態”,注重抓早抓小,盡可能在萌芽狀態發現貪墨行為、在黨紀黨規的范疇內作出懲戒,確保實現“經常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約談函詢,讓‘紅紅臉、出出汗成為常態;黨紀輕處分、組織調整成為違紀處理的大多數;黨紀重處分、重大職務調整的成為少數;嚴重違紀涉嫌違法立案審查的成為極少數”。這才是依規治黨、依法反腐、標本兼治,重在治本的“零容忍”反腐敗國家戰略應有的正確態度和方式。
有助于倒逼刑法學與犯罪學實現整體互動
由于復雜的歷史原因和深刻的社會原因,我國的刑法學和犯罪學不僅長期保持彼此分離、各自發展的狀態,而且還存在著發展嚴重不平衡問題,即刑法學的顯學和犯罪學的勢微。對于刑法學而言,這種危害社會的行為形成的社會機理、制度原因和環境因素等均不在或主要不在其研究的視野之中,其更多的是關注把那種行為入罪、怎么表述罪狀、如何設置刑罰等等;而對于犯罪學而言,由于人員的不足、資源的有限和學科地位的旁落等原因,對犯罪原因和犯罪規律的事前、事中研究卻難于深入、系統,自然更談不上對刑法規定的某種或某類犯罪提出具有足夠說服力的廢、改、立建議。如此一來,就導致在認識和對待危害社會的行為上,我國總是習慣于在刑法出手后,對所謂的犯罪實行嚴厲打擊,而鮮見在犯罪發生之前或形成之時進行迅速反應和有效預防。
犯罪“供給側”改革理念的提倡,使得人們的視線能夠跳出刑法看犯罪,實現了既能夠聚焦孤立犯罪的特殊成因,又能夠思考該類犯罪的普遍性原因。對犯罪原因的持續關注,必將倒逼刑法學和犯罪學的良性互動,表現在國家在治理某類危害社會的行為時,將由動輒刑法化處置方式轉向全面預防和消除該類行為產生原因的方向,通過對犯罪原因的深入研究,逐步建立起有效的制度檢疫機制、風險預警機制和犯罪預防機制。顯然,對犯罪原因的研究和對危害社會行為的預防,遠比嚴刑峻法的懲罰手段來得更為高明、有效,因為對犯罪的懲罰畢竟是事后的社會反映,一個聰明的社會應當將犯罪消滅在萌芽之中,“真正起釜底抽薪作用的是一個國家應當如何有效地防止犯罪的發生。”這既包括還未進入刑法視野的一定程度的危害社會行為,還包括刑法雖然已經規定為犯罪行為,但國家和社會通過有效的犯罪原因分析、風險預警機制和預防機制有效阻止該犯罪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