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蘇東坡
——讀林語堂的《蘇東坡傳》

時鵬壽

“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蘇東坡
——讀林語堂的《蘇東坡傳》

時鵬壽

·推薦理由·

這是一本特別的書。

它是中國人用英文寫作的又被翻譯為中文的一本書。

著者林語堂1895生于福建龍溪，歷任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務長和英文系主任、廈門大學文學院院長、新加坡南洋大學校長、香港中文大學研究教授、國際筆會副會長等，1976年在香港逝世。其主編過《論語》半月刊，創辦過《人間世》《宇宙風》等刊物；著有《吾國與吾民》《京華煙云》《風聲鶴唳》等，多用英文寫作。另外，《蘇東坡傳》還有張振玉、宋碧云等譯本。

這是一本著名的書。

它是林語堂最得意的作品，是中國現代長篇傳記開標立范之作，與《朱元璋傳》《張居正大傳》《李鴻章傳》被譽為“二十世紀四大傳記”。

傳主蘇東坡（1037～1101）乃“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人物。在詩文書畫諸領域都有很大的成就與影響。每念及此，我們總會想起恩格斯對馬克思的盛譽：“一生中能有這樣兩個發現 （指人類歷史的發展規律、剩余價值規律），該是很夠了。即使只能做出一個這樣的發現，也已經是幸福的了。但是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在數學領域，都有獨到的發現，這樣的領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個領域他都不是淺嘗輒止?！本蜕娅C領域之廣與造詣之深，兩人何其相似乃爾！

用林語堂“原序”中的話說：“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瑜伽術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可是這些也許還不足以勾繪出蘇東坡的全貌。我若說一提到蘇東坡，在中國總會引起親切敬佩的微笑，也許這話最能概括蘇東坡的一切了。”一位吾國吾民始終在心的國學大師，一位大江東去浪淘不盡的豪情詩人，相似的心靈是靈魂的轉世，看東坡光風霽月，渡危抓機，從容應對，聽林語東坡，盡顯中國智慧。

·閱讀體驗·

一、我與這本書的“故事”

因為深愛蘇東坡，我先后3次購買了《蘇東坡傳》。這在我的藏書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第一次是20世紀90年代，對《蘇東坡傳》一見傾心，買回家一口氣讀完。后來，帶隊到南通市參加演講比賽的路上說到這本書，讓一個選手感了興趣?；貋砗髸唤枇巳?，至今沒有歸還給我，想來也是愛不釋手了。而今，這位選手供職于中央電視臺，從事編輯工作。

第二次是2006年暑假，南通市教育局組織學科帶頭人到北京大學培訓，我有幸列身其間。課余，我習慣性地逛書店，在北京圖書大廈看到了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張振玉譯本，毫不猶豫地又買了一本，花了24.8元。

第三次是2016年9月，我接手了高一年級一個班的教學，向學生推薦了這本書，又一下子買了5本，供學生借閱。這次購買的是新世界出版社的紀念林語堂誕辰120周年私藏本，定價36元。

此間，我校仿照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節目開辦了“名師講壇”，我被安排登壇開講，主講課題“活色生香蘇東坡”，為蘇東坡贏得一眾粉絲。

其后，如皋市教育局出臺了優秀教育人才考核辦法，要求學科帶頭人必須在市內承擔公益性講座。我申報的就是“活色生香蘇東坡”主題講座，于是開展了更大范圍內的分享。

二、我對這本書的理解

這是一本厚重的書。它讓我們走進了蘇東坡多彩的世界，認識了有宋一朝，還領略了林語堂的不俗。

蘇東坡是很多人都喜歡的歷史人物。

何以如此呢？

因為蘇東坡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非常特殊。林語堂在書中給出了說法：“一則是由于他對自己的主張原則，始終堅定而不移；二則是由于他詩文書畫藝術上的卓絕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構成了他名氣的骨干，他的風格文章之美則構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用當今時髦的語匯說，他是“德藝雙馨”之輩。而林語堂的這本傳記對此兩端都有淋漓盡致的呈現。因而，我們看到了一個鐵骨錚錚、血肉豐滿的人，看到了真正的名士風范。

先說“德”。蘇東坡身上顯然有一股道德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扼制，這股力量，由他呱呱落地開始，就在他身上運行，而且強有力，直到死亡封閉上他的嘴，打斷了他的談笑才停止。他一直卷在政治漩渦之中，但是他卻光風霽月，高高超越于蠅營狗茍的政治勾當之上。他不忮不求，隨時隨地吟詩作賦，批評臧否，純然表達心之所感，至于會招致何等后果，與自己有何利害，則一概置之度外了。

當“拗相公”王安石強力變法之時，蘇東坡因為政見不合，特別是對造成老百姓流離失所的“青苗貸款法”不以為然，所以站在反對派的立場上，與當權派對抗。耐人尋味的是，同在反對派陣營的有司馬光、歐陽修、范仲淹、韓琦（王安石的官場推手）、呂公著（宰相之子，曾幫助王安石位登權要）、富弼、張方平、文彥博等元老重臣名臣，甚至還有王安禮、王安國（王安石的兩個兄弟）。讓人欽佩王安石化友為敵的本領，也足見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的代價之大。蘇東坡不惜罷官，于1070年2月和1071年2月連上兩道奏折，直陳“青苗貸款法”之弊。

王安石變法隨著哲宗即位而終止后，司馬光主政，反對派得勢了。蘇東坡從七品官連續擢拔到三品的翰林學士知制誥。但是，他與司馬光又政見不合了 （比如在免疫法方面）。同黨當政，他仍然坎坷。這正足以表明，蘇東坡就是蘇東坡！他是有政治品格的人，他的心始終沒放在政治游戲上。即使他被奉為蜀黨魁首，與理學家為首的朔黨、洛黨分庭抗禮，他也無意爭斗而想脫離政壇。這是他在朝廷政治上的大德。頗有孟子的“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的境界。

蘇東坡在地方任職時，勤政為民。他并不精于自謀，但卻富有赤心為民的精神。一而再的賑災善舉、杭州的蘇堤、中國最早的公立醫院“安樂坊”（用劃撥的2000緡公款加上他捐出的50兩黃金建成）等都是口碑載道的。其間，蘇東坡依然到金陵看望歸隱于此的王安石。隨即，王安石、司馬光于1086年相繼辭世，追贈王安石“太傅”榮銜的圣旨就是蘇東坡草擬的，蘇東坡秉公而作，并沒有人們臆想中的公報私仇。

蘇東坡的人品，具有一個多才多藝的天才的深厚、廣博、善良、詼諧，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穌所說具有蟒蛇的智慧，兼有鴿子的溫柔敦厚，在這些方面，其他詩人是不能望其項背的。這些品質薈萃于一身，是天地間的鳳毛麟角，不可多見。

次說“藝”。蘇東坡絕對稱得上多才多藝。今存的《東坡全集》一百十五卷可見一斑。他是繼歐陽修之后的北宋文壇領袖，文學天才眾所周知。

他是散文大家：“唐宋八大家”有他，“韓柳歐蘇”有他，“三蘇”有他，“歐蘇”有他；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吳楚材、吳調侯編纂的《古文觀止》（收錄了自先秦至明末的222篇文章）中有他的《前赤壁賦》《后赤壁賦》《超然臺記》等17篇文章。

他是詩詞名家：據查，有3459首詩詞傳世。詩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在藝術表現方面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氣勢磅礴，風格豪放，對后代很有影響，與南宋辛棄疾并稱“蘇辛”。

他還是藝壇巨擘：在書法、繪畫諸方面都有很高造詣。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蔡襄、黃庭堅、米芾合稱“宋四家”；繪畫師從文同，擅作竹木怪石，和米芾、李公麟合稱“宋朝三大家”，且畫論、書論也多有卓見。

他還在佛學、建筑、水利、烹飪、醫學、養生等領域多有建樹。很多高僧與他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詩書往來，講經說法；密州太守任上建超然臺，徐州太守任上建黃樓，被貶惠州時在40尺高的山頂上蓋了20間冠名為“朝云堂”（又名“白鶴居”）的房子；抗洪保城壯舉的“蘇堤”工程；傳遍四方的“東坡肉”“東坡湯”……

而蘇東坡得以如此鮮活地矗立在我們面前，固然跟他本人是一個多姿多彩的人有很大關系，同時也得益于林語堂的寫作才華。

林語堂善于把人物放在尖銳激烈的矛盾沖突中來表現。王安石變法有戲，眾多宵小對他不遺余力地圍剿也有戲。他善于全方位地觀照人物，傳記后面附錄的“參考書及資料來源”可見其占有材料之廣博。于是，他驅遣著如椽大筆，大事不虛，小事不拘——連一些民間傳說也信手拈來。

他把蘇東坡還原為人。蘇東坡會與佛印和尚一次次地“斗機鋒”，而其樂無窮。在文字獄猝然臨頭時，他也驚懼不安，方寸大亂。他也會“以牙還牙”，他與頂頭上司鳳翔陳太守雖系同鄉，但是一個居功一個恃才，兩人頗為不睦，于是，蘇東坡在應請而作《凌虛臺記》時便借題發揮，“本為慶祝而作，卻在沉靜中沉思其將來坍塌毀壞之狀，并含有太守不知所住之城外有山之諷刺”。他也喜愛酒筵征逐，和歡場女子逢場作戲，只是并不納妾藏嬌。他晚年被貶謫海南時深為所苦——“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爾?！薄瞧芸嘀凶鳂贰拔┯幸恍遥瑹o甚瘴也?！薄懊磕罹煙o數人喪生于醫師之手，予頗自慶幸。”

當然，因為蘇東坡“談笑有鴻儒，往來‘有’白丁”，于是林語堂還讓我們見識了宋朝的政壇、文壇、藝壇、宗教界等方方面面，也包括社會底層的各色人等。

所有這些，讓這本書厚重、有趣，因而好看。

三、這本書給我的啟迪

《蘇東坡傳》讓本已光芒四射的蘇東坡更加令我著迷，他深深地影響了我的觀念、我的人生。從他的身上，我們明白了許許多多。

他讓我明白，任何時代都是講實力的。蘇東坡20歲考中進士時，在388位考生中是以“榜眼”身份名世的。他的考卷實際上是“狀元”卷，只是主考官歐陽修誤以為那篇文章“必然是他的朋友曾鞏寫的”，為了避免口舌，把本來列為首卷的那篇文章改列為二卷，讓蘇東坡與“狀元”擦肩而過。只是，千余年的科考誕生了數百個狀元，今人還能記起幾個狀元郎的名字？但是，蘇東坡這個名字會彪炳史冊，恒久流傳?？渴裁?？靠實力，靠真才實學。所以，我們要保持行走的姿態，不斷地提升自己，讓自己“永遠在路上”。

他讓我明白，任何人生都會有風浪。他是被皇室作為宰相之才看待的人物，官職卻止步于尚書——8個月的吏部尚書，2個月的兵部尚書，10個月的禮部尚書。他的詩：“若問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笨芍^泣血之言！64歲辭世的他從43歲開始被貶謫3次：1080年2月至1084年4月，貶謫黃州51個月；1094年3月至1097年4月，貶謫惠州38個月；1097年4月至1100年6月，貶謫儋州39個月。一半時間在貶謫中，而且離京城越來越遠。此前，還因為所謂的“烏臺詩案”被囚系牢獄5個月。但是，他挺住了，他堅強，他豁達，他笑對。

他讓我明白，做人要恪守原則。他與王安石的對抗，與司馬光的對抗都是對原則的守護。絕不為本身利益而動搖，也不因俗見而改變。一個人要有自己的堅守，不為外界誘惑所動。為了原則，可以“不知刑罰之可畏，不知晉升之可喜，生不足歡，死不足懼”。

他讓我明白，做人要慈悲為懷。他成立“救兒會”，開辦“安樂坊”（醫院）。他看見有一本禱告用的佛經上寫著這樣的禱告文句：“咒咀諸毒藥，愿借觀音力。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斃。”他說：“這荒唐！佛心慈悲，怎肯移害某甲之心去害某乙，若真如此，佛便不慈悲了?！彼垳矢恼艘欢\告文句，提筆刪改如下：“咒咀諸毒藥，愿借觀音力。害人與對方，兩家都無事。”

他讓我明白，做人要善氣迎人。《管子·心術下》有云：“善氣迎人，親如兄弟；惡氣迎人，害于戈兵?！庇浀锰K東坡曾經對弟弟蘇子由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雖然世道險惡，但是總是把人往好處想。所以，他過得快樂，無所畏懼，像一陣清風度過了一生，不無緣故。

總之，蘇東坡自有其迷人的魔力。就如美麗芬芳之在花朵，是易于感覺而難于說明的。蘇東坡主要的魔力，是熠煜閃爍的天才所具有的魔力，這等天才常常會引起極其厚愛他的人為他憂心焦慮，令人不知應當因其大無畏的精神而敬愛他，抑或為了使他免于旁人的加害而勸阻他、保護他。

蘇東坡的一生是“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的。

·名師自述·

我，“知命”之人，1966年7月出生于“世界長壽養生福地”江蘇省如皋市，1986年7月從“東方最美的校園”南京師范大學的中文系學成返鄉，既沒有改行，也沒有跳槽，孜孜矻矻于中學教育教學領域整整三十又一年，一直以“在路上，行走的姿態，永遠！不管永遠有多遠”勖勉自己。

現為正高級教師、“全國優秀寫作導師”、江蘇省中小學正高級教師專業技術資格評審專家庫成員、江蘇省優質教學資源研發創作團隊主講教師、南通市學科帶頭人、南通市語言學會常務理事、南通市作家協會會員、如皋市“三創人才”（教育系統唯一）、首批如皋市名教師、如皋市教師研修中心學術顧問，現任江蘇省如皋市第一中學教科室主任、黨總支委員。

主持（參與）過十多個省市級規劃課題的研究；專著《語文教師的五般武藝》由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于2013年7月出版，《書香氤氳——時老師薦書》和《課韻馥郁——時老師觀課》即將出版；纂有個人文集《雪泥鴻爪》和《踏雪有痕》，編著近60種（其中主編16種）；發表各類文章500多篇。

（作者系江蘇省如皋市第一中學教科室主任，江蘇省特級教師）

·拓展閱讀·

1.《民國課堂：大先生也挺逗》潘劍冰

全書選擇了16位民國時代的大師作為敘寫對象，他們個性各異，但是都成功地做了“自己”。從書中的蔡元培、梁啟超、林語堂、王國維、胡適、劉文典、陳寅恪、梁漱溟等大師身上，你可以追尋到“先生”二字的意義，可以感受到那個時代鮮活的氣息，可以感受到那個逐漸老去的時代的朝氣蓬勃，反觀我們這個時代的許多人和事的暮氣沉沉。

2.《知識分子》〔英〕保羅·約翰遜

這是一部獨特的作品，很難說它是哲學著作，還是歷史著作或傳記，實際上這些兼而有之。書中涉及了盧梭、雪萊、羅素、薩特、易卜生、海明威、托爾斯泰、布萊希特等西方有影響的人物，作者以“充滿懷疑的眼光把這些大人物重新檢視一遍，特別是他們的私生活，看看他們是否配得上他們頭上的光環”。從把這些英雄還原為“人”的角度而言，這部書自有其不俗的認識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