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學賓
法治是規則之治,在實際運用中,我們一方面擔心自由裁量過于“自由”而影響法律權威,另一方面又擔心缺少自由裁量而使法律適用過于機械,該如何看待自由裁量權?
我們經常說法治是規則之治,而法律規則具有一般性、確定性和清晰性等特征。因此,完備的法律體系能夠涵蓋可能發生的社會事實,執行法律就如同機器人運用簡單的三段論,一頭輸入法條和事實,另一端就能輸出判決結果,不需要自由裁量。
很多時候,我們會在潛意識里支持這種機械式的法律適用方式,認為這樣才能限制執法、司法人員濫用職權,才能丁是丁卯是卯,才能讓法律規則具有權威,所以希望執法或司法就像爬格子一樣按圖索驥。與此同時,我們也會批評法律適用過于機械和形式主義,不顧及事實的千差萬別,導致個案正義往往被忽視。其實,這些不同場合中的不同認識,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很多人并沒有真正地意識到在法律適用中自由裁量對法治的重要意義。
自由裁量是現代法治與生俱來的特性和組成部分。法律作為一種社會調控方式,本身就在運用“有窮”的規則來調整“無盡”的社會事實。立法者的有限理性不可能面面俱到,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只能讓法律規則具有較強的一般性和概括性來涵攝盡可能多的情況。這種一般性和概括性自然就不可避免地為法律執行者留下自由裁量的空間。
同時,法律規則要形諸文字,語言本身的特性就像一個圓圈,核心部分比較清晰,而越往外越模糊,如同文字詞語的陰影地帶。法律執行者面對社會事實與法律的對接時,難免會落入陰影地帶,自由裁量也就自然而然地產生。法律規則并不是文本上的算術題,從文本到現實的過程必然會需要自由裁量。
自由裁量權只能賦予具有專業知識和職業素養的人。對于任何一個行業或職業,無論是內部的行業規則還是外在的法律規則,執行者在據此面對問題時都需要自由裁量。那么我們為什么應該將自由裁量的權力賦予規則的執行者?為什么不將這個權力給其他人?我們可以先轉化一下視角,諸如在涉及人命關天的醫療過程中,當醫生執行醫療操作規程的過程中遇到需要裁量判斷的問題時,我們是否應該將這個權力給予當事人或家屬呢?當事人的知情權重要,但是在治療規程的模糊地帶,自由裁量的權力還是應該賦予作為專業人員的醫生。回到法律領域,我們似乎覺得這個問題顯得很荒唐,覺得不可能將自由裁量權力賦予執行者之外的人,尤其是調整的對象。但是,現實中的輿論審判就在發揮著這種作用——讓擁有自由裁量權的專業人士不敢行使這個權力。
自由裁量權并不意味著一種任意和濫用,同樣要受到責任制度和職業素養上的限制。在生活中,人們有時會將自由裁量和任意的權力濫用畫上等號,因為在實踐中確實出現很多濫用自由裁量的事例。面對這些問題,一方面我們需要在賦權的同時建立嚴格的責任制度,只有權力沒有責任,自然會導致權力濫用。但是,只注重責任而忽視賦權,那么只會導致法律適用的教條主義,損害法治的權威。另一方面,職業素養需要通過逐步培養,形成共同的法律思維,無形中也在引導著自由裁量不超過法律職業共同形成的邊界,通過相互的競爭與合作,最后實現良幣驅逐劣幣的效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