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于“三圈”的腐敗高管

青劍

2017年5月31日，原中國移動通信集團天津公司總經理權明富，在看守所等來了終審刑事裁定書，他的上訴辯護被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全部駁回，等待他的是15年的漫漫刑期和沒收、追繳財產1580萬余元。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讓他不禁哀聲長嘆：是“老鄉圈”“朋友圈”“家族圈”毀了我。

高管背后的“三圈”

現年53歲的權明富，先后在湖南、云南、天津移動公司擔任副總經理、總經理。多次獲得“優秀共產黨員”“優秀領導干部”“人民滿意的公仆”“十大杰出青年”等榮譽。在系統內他是出了名的地方“明星”高管。2013年4月，湖南省紀委揭開了權明富職務犯罪的蓋子。同年10月，益陽市檢察院以權明富涉嫌受賄罪對其逮捕。

檢察機關在偵查過程中，發現權明富的腐敗墮落軌跡為“三圈”，即“老鄉圈”“朋友圈”“家族圈”。

鐵桿老鄉“如影隨形”。權明富在上大學前，一直在湖南省新寧縣學習和生活。在鄉鄰們眼里，他是一個不忘本的人，鄉里鄉親為孩子上學、求職打工找到他，有求必應，從不圖回報。事實上果然如此嗎？李鑫也是湖南省新寧縣人，他曾經與權明富在縣郵電局共過事，為個人的“成長與進步”，兩人有過間隙。之后，李鑫辭職赴深圳“下海經商”。商人重利。2003年，已經成為某通信技術公司老板的李鑫，得知權明富在湖南移動混得風生水起，其分工的業務正幫得上大忙，李鑫專程從深圳趕來拜訪過去的“對手”，一番把酒言歡后，兩人“相逢一笑泯恩仇”。自此李鑫就以“鐵桿老鄉”的身份，與權總“如影隨形”，權明富調到哪里任職，他的生意就做到哪里。2007年年底，當李鑫聽說權明富要到云南公司做“一把手”的消息后，立即醞釀了去云南開拓市場的計劃。權明富為了幫助李鑫拓寬經營渠道，不惜違反移動公司高層的決策，采取先斬后奏的方式，讓“鐵桿老鄉”的公司業務與云南公司平臺對接，李鑫從中獲利200余萬元。當然，“鐵桿老鄉”也知恩圖報，從2005年至2012年期間，分8次送給權明富人民幣65萬元和價值10.62萬元的金條。

商人朋友沆瀣一氣。權明富在湖南公司擔任副總職務時，業務上的事基本由他定奪，他分管著數以億計的核心業務，因而成為各路商人的追逐對象。湖南商人柴鋒變著法靠近權明富，屢屢被拒之門外。他不相信權明富像表面上的一身正氣，使出了殺手锏。2005年6月的一天，柴鋒來到總經理辦公室開門見山：“權總，一起干吧，我負責具體運作，你把公司的業務分流一部分給我，我們利益捆綁在一起。”權明富見識了柴某的磨功和盯勁，沒有明確表示反對意見。柴鋒在商海中摸爬滾打多年，很善于察言觀色，他思忖權總不反對即是默認。2005年9月，柴鋒一手包辦，權明富以其岳母名義、柴鋒以其姐夫的名義，成立了實際由柴鋒全部出資的公司。同年12月，權明富在載明“名義出資人各享受公司50%的紅利及虧損”內容的《律師見證書》上以其岳母的名義簽了字。此后，兩人又以這家公司的利潤作為注冊資金，陸續以親屬名義成立了多家公司，各占50%的股份。2005年至2012年期間，這些公司在與權明富先后任職的湖南和云南兩地的經營業務中，在沒有取得相應資質或在違反相關審批程序的情況下，利用權明富的職務便利取得相關增值業務的合同并從中獲利5700余萬元。2009年6月至2012年2月，柴鋒將共計330萬元的資金，以分紅的名義分批匯至權明富岳母的賬戶。2009年8月29日，柴鋒之妻與權明富妻子程娟共同出資在北京購買了一套房產。之后，柴鋒以分紅的名義，分四次打款218萬元到權明富岳母的賬戶作為購房補貼。2012年8月，柴鋒以給權明富在國外留學的女兒買禮物的名義，送給權明富1萬英鎊。2012年上半年，湖南移動公司被審計，權明富擔心被牽涉，通知柴鋒將公司及其他關聯公司的股東由岳母變更為柴鋒的親屬，并安排其妻程娟將分紅款及利息共計549萬元退給了柴某。

家族利益雨露均沾。在中飽私囊的同時，權明富不忘把利益輸送給家族至親。2000年11月，諸平與權明富胞弟權某某共同成立了長沙某機電公司，期間曾請權明富關照該公司的業務。2002年1月，諸平在權明富關照下開辦了移動代辦點業務。一年多后，權某某覺得公司經營趨穩向好，而機電公司名不正言不順，于是，2002年底，權某某與諸平商議另行成立公司從事移動SP業務，并利用權明富擔任湖南移動副總經理的職務便利謀取利益。權某某提出讓權明富的妹夫張某及湖南省移動公司數據部員工沈某入“干股”。由于公司業務來源主要靠權某某的關系，識時務者為俊杰，諸平只好就范。隨后，湖南某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于2003年1月成立。2003年至2008年期間，權明富應諸平等人的請托，利用職務便利，幫助該公司及其子公司開展業務。2010年至2013年期間，諸平分5次送給權明富人民幣130萬元。權明富在家中經常掛在嘴上的話是：“一碗水得端平。”除了自家兄弟這邊需要照顧，妻子程娟的親戚也不能忽略。2010年，解飛為了承攬云南移動公司呈貢通信生產樓及區域服務中心基坑開挖及支護工程，請權明富妻妹程蘭牽線搭橋，“你只要把事情辦成，我們利潤平分”。程蘭動了心，她將此請托告知姐姐程娟，“我只要點零花錢就行了”，妹妹許諾獲利中的大部分給姐姐。之后，程蘭帶著解飛一起來到權明富的辦公室，向權明富提出承攬裝修工程的請托。小姨子頭一次托自己辦事，姐夫豈有不幫之理，權明富一口答應，他直接向負責公司基建工作的下屬打了個電話，強調一句：“嚴格按照程序辦事。”結果，解飛以掛靠公司的名義兩次中標。之后，解飛為表示感謝，送給程蘭人民幣50萬元。2012年7月，審計部門對湖南移動的財務進行系統審計時，程蘭擔心會牽涉到其姐夫權明富，便于2012年7月16日將50萬元現金退給了解飛。

規勸妻子自首

2013年4月初，湖南省紀委正對權明富嚴重違紀一案進行查辦。在此之前，權明富的妻子程娟作為關鍵涉案人員，借陪讀名義，已經外逃英國。

湖南省檢察院在對權明富啟動調查時，就已將程娟作為涉案人員進行基礎信息摸排。但此后1年多，程娟僅與其表姐通話10多次，與國內其他人沒有任何聯系。2014年7月，國際刑警組織英國國家中心局通報我國，程娟已被羈押于英國非法移民遣送中心。但由于我國和英國存在引渡條約缺位的問題，事情的進展并不順利。程娟被羈押一個月以后，被英國非法移民遣送中心釋放。endprint

2015年，我國開展“天網”行動，公開曝光“百名紅通人員”，程娟被列為“百名紅通人員”第15號。然而，自“百名紅通人員”名單集中公布后，程娟已不知所蹤。

掌握不了外逃人員的行蹤，遣返工作步履維艱，專案組確立了“勸返為主，遣返為輔”的新方案。為確保勸返取得成效，專案組一方面請中央追逃辦協調外交部了解程娟在英國的基本信息，協調英國警方加快對程娟的遣返。另一方面，調動其親戚、朋友及重要關系人積極“走出去”，確定其丈夫權明富為勸返第一人選。

尚在審查期間的權明富，經過辦案人員的政策教育，在看守所寫了長達5頁紙的信。信中，他表示了自己對所犯罪行的懺悔，規勸妻子“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早日歸國，爭取寬大處理”。同時，權明富還配合辦案人員錄制勸返視頻，并寫了規勸信，其律師也充分支持辦案人員工作，并與程娟表姐奔赴英國做勸返工作。

專案組一方面加強有關刑事處罰政策的溝通協調；另一方面，多次在電話里解釋程娟關心的所有問題，一步步化解了程娟的心理顧慮。同時，專案組重新清查程娟所掌握的資金情況，依法凍結其在境內的所有涉案資金。

2016年1月14日，程娟回國向檢察機關投案，權明富在勸返外逃妻子回國自首方面所做的努力，成為其“重大立功表現”。

終審獲刑十五年

案發后，檢察機關扣押、凍結了權明富涉案財物人民幣1952.05萬元、歐元23.621萬元。凍結程娟的證券賬戶。查封涉案房產7處。

2015年9月22日，益陽市人民檢察院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對權明富提起公訴，湖南省檢察院派員出庭，支持公訴。

檢察機關指控：權明富利用2000年至2008年擔任中國移動通信集團公司湖南有限公司黨組成員、副總經理，2008年至2012年擔任云南有限公司黨組書記、董事長、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在審批移動代辦點、SP移動數據業務接入、移動工程建設、移動手機和促銷物資采購等方面為相關單位或個人謀取利益，單獨或伙同其妻、胞弟、妻妹、妹夫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2000余萬元，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第一款的規定，構成受賄罪。檢察機關指控的權明富受賄事項共15宗，從2000年擔任湖南移動副總經理開始，至2012年調任天津，期間幾乎每年都有受賄，賄品涉及現金、金條以及房產等。同時，權明富家庭擁有財產折合人民幣共計4900萬余元。自2000年1月之后，其家庭支出折合人民幣共計1000萬余元。能夠說明來源且經查證屬實的財產折合人民幣共計3700多萬元。其財產、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不能說明來源的財產折合人民幣共計1280萬余元。

2017年3月1日，湖南省益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權明富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三百萬元；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財產差額一千二百八十萬四千九百零二元予以追繳。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三百萬元，財產差額一千二百八十萬四千九百零二元予以追繳。對被告人權明富的違法所得二千一百九十萬六千九百四十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權明富不服法院的一審判決， 向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其主要理由是其不知道權某某在與諸平的合作過程中未出資，從而推斷二人之間形成了共同受賄故意錯誤。一審判決認定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額錯誤，應為111.96萬元。其有重大立功表現，應當在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判處等等。

針對上訴，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查明后認為：從權某某、權明富的供述與諸平的證言的印證情況來看，雖然權明富對于是否明知權某某沒有實際出資的供述有變化，但是基本穩定地承認了在招標前諸平、權某某二人曾專門告訴過權明富，權某某不需要出資，資金解決由諸平找自己的哥哥籌借以及后期分得的利潤狀況。權某某并未實際出資這一基礎事實存在，權某某參與利潤分配的因素本質不是基于資本，而是基于其胞兄權明富的職權。這種基于權力而分配利益的行為嚴重侵害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符合受賄罪以權易錢的本質特征。權明富利用職務便利為諸平謀取利益，在明知胞弟權某某未實際出資而收受他人財物的情況下未退還或者上交的，應當認定權明富具有受賄故意。因此，該上訴理由不能成立，對該辯護意見不予采納。

關于權明富上訴提出“一審判決認定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額錯誤，應為111.96萬元”的上訴意見。權明富身為國家工作人員，保持職務行為廉潔性是法定義務，故對財產的來源負有證明責任。在財產來源真偽不明的情況下，應當認定為犯罪數額。原審判決根據權明富任職情況，結合權明富家庭財產狀況以及收入、消費支出的實際情況，對權明富及其家庭成員中能夠說明來源的財產數額都已予扣減，但權明富及其家庭成員仍有差額特別巨大的財產不能說明來源。二審期間，原審判決認定權明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額并無不妥。因此，該上訴理由不能成立，對該辯護意見不予采納。關于權明富上訴提出“有重大立功表現，應當在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判處”的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湖南省人民檢察院出具的書證載明，權明富之妻程娟在案發前潛逃國外。2015年4月22日，國際刑警組織中國中心局對程娟發布了紅色通緝令。權明富到案后，先后與程娟表姐等人通話，給程娟書寫規勸信，并委托律師唐正其、程娟表姐到英國找到程娟，規勸回國自首。在權明富的規勸下，程娟于2016年1月14日回國向檢察機關投案。權明富的行為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第五條規定的“按照司法機關的安排，以打電話、發信息等方式將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約至指定地點的”協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的行為特征。權明富勸返的程娟屬于中央追逃辦第15號“全國百名紅通人員”，在全國范圍內有較大影響。綜上，可以認定權明富有重大立功表現。然而權明富受賄犯罪數額特別巨大、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犯罪差額特別巨大，均應當從嚴懲處。原審判決對權明富數罪并罰判處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十五年，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三百萬元已經充分考慮了其重大立功、坦白和退贓等從寬處罰情節，量刑適當，二審不宜重復考慮。因此，該上訴理由不能成立，對該辯護意見不予采納。

5月31日，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權明富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其先后任副總經理、總經理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的行為，構成受賄罪；權明富的家庭財產、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特別巨大，本人不能說明來源的行為，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權明富犯數罪，應當數罪并罰；一審判決認定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因此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除權明富外均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