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起達
一般看來,常識是社會大眾所熟知的,來源于日常生活或經驗法則,無內行外行之分。而特性則往往帶有高深的意味,似乎只有專業人士才能談論,業外人士即便放言,也往往言不及義,所謂術業有專攻。常識和特性的分野是否如此涇渭分明?答案也許并不盡然。
20世紀80年代,曾有商人運送物資跨越大半個中國進行出售賺取差價,陷入倒賣輿論風波的有之,以投機倒把定罪的亦有之。30年后,從東北到海南,從中國到中東,商品之豐富,物流之暢通,大家已司空見慣,并且從中受益。還能將此與違法犯罪直接掛上鉤的人,就算有,也已少之又少。可以說,原來少數經濟學家所提出的“商品交換是商品經濟的特性”,“貿易是市場的特性”,現今都已成為社會大眾的常識,并且此觀念革新,還成為推動中國經濟發展的不竭動力。
近讀孫笑俠教授《司法的特性》一書,筆者感到,在司法領域同樣存在特性與常識的關系問題。兩者關系不盡順當可能是當下部分問題的癥結之一,兩者關系的梳理完善則可能成為促進中國法治進步的觀念力量。
首先,什么是司法的特性?作者對此以司法的思維特性、司法官倫理、司法與民意、從程序到判決等四大章共14篇論文進行了系統性論述。擇其要者,比如,司法權的本質是判斷權,通過對有罪無罪的判斷、對權利和義務分配的判斷,給人民提供道義上的精神支持,給社會創造道義上的精神環境。行政權向社會提供管理秩序和物質力量,跟行政權相比,司法權具有被動性、中立性,注重權力過程的形式性,具有穩定性、專屬性、主體的職業性、效力的終極性、權力運行方式的交涉性、管理關系上的非服從性、價值取向具有公平優先性等。
又比如,法學家的思維特征包括:運用術語進行觀察、思考和判斷;通過程序進行思考,遵循向過去看的習慣,表現得較為穩妥;注重縝密的邏輯,謹慎地對待情感因素;只追求程序中的“真”,不同于科學中的“真”;判斷結論總是非此即彼,不同于政治思維的“權衡”特點。
法學學科隨改革開放的進程同期重建以來,確已有了極大的發展,對法學的特性也有了充分的研究。但是,包含上述舉例在內,有關司法的規律和特性,誠如孫笑俠教授所言,一方面職業共同體內部已經認識到了,另一方面社會外界卻還不明白司法和行政相比有什么特殊性。這是否說明,司法的特性之所以成為“特性”,原因仍然在于對應該講的外界沒有“講夠”,對應當講的公眾沒有“講透”?比如,司法權既然是判斷權,是對有罪無罪的判斷、對權利和義務分配的判斷,那么,其結果必然是,有人罪輕、有人罪重,有人勝訴、有人敗訴。得不到利益的人,產生不滿是人之常情,但是否能夠以滿意來衡量判斷權行使的準確與否呢?顯然不能,衡量的標準只能是認定事實是否清楚、適用法律是否準確。
又比如,法律思維既然是追求程序中的“真”,不同于科學中的“真”,那么,就應當承認法律真實與客觀真實的區別,通過法律程序確認的真實不一定是現實中的真實。有些事實通過證據可以證明,有些事實則可能天知、地知、當事人知。其結果是,有些案件根本無從查證,當事人自認真理在手,畢竟不等于其證據拿得出手,這既是當事人的無奈,也是司法人員的無奈。若以此推定司法不足為信,不免有失公允。
凡此種種,雖確屬司法之特性,但實有必要讓更廣的外界、更多的公眾了解、領會,使之成為社會公眾之常識。
(《司法的特性》,孫笑俠 著,法律出版社2016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