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猶可追

蘇遇

你知道的，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了。可是，我們還有現在啊。

[1]

爺爺奶奶那輩的老人見識過真正的貧窮和饑餓，在那個飯都吃不飽的年代，讀書是件無比奢侈的事情。

我爸爸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時家里的條件稍稍好轉。我的兩個伯伯和姑姑們小小年紀就出去給人搬磚、放牛掙工分來補貼家用，爸爸是家里唯一有幸可以進學堂的孩子。但我爸上完小學三年級就怎么也不肯去學校了。

“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我還說只要他肯讀書就買輛自行車給他！那時候自行車多貴啊！可這混小子愣是不知好歹，死活就是讀不下去了！”幾十年后的爺爺說起當年依舊恨鐵不成鋼。

我問爸爸：“后悔嗎？”

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避而不答：“你和宋墨好好讀書就行啦！”

前幾年暑假我媽告訴我，工地上的老板覺得我爸為人穩重靠譜，有意提拔爸爸當他助理，平時做做數據分析匯總什么的，也不需要多高的學歷，會用電腦就行。當老板把這個意思透露給我爸的時候，我爸既驚喜又窘迫，他告訴老板自己小學都沒有畢業，電腦更是碰都沒碰過，恐怕不能勝任。老板只能遺憾作罷。晚上爸爸躺在床上對我媽說：“那時候聽老爺子的話多讀幾年書如今也不用靠賣苦力氣吃飯了。”

盡管爸爸沒有明確給過我答案，但我知道他一定后悔了，他的后悔充斥在夜晚的那一聲嘆息里，他的后悔寄托在讓我和弟弟好好學習的希望里。

[7]

我哥宋遠是個特別無趣的人，明明只比我大4歲，卻總喜歡板著臉教訓我。上學時，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卻跟個老媽子似的催著我去看書。即便是畢業那天和朋友去K歌，他也要求我11點鐘之前回家，否則告訴我爹媽說我夜不歸宿。

可是有一條，宋遠從來不會告誡我不要早戀。除了我長得比較讓人放心外，實乃他也是個“有前科”的人。

宋遠的前女友叫陳一，人如其名，美貌第一，成績第一。我一直納悶她怎么就瞎了眼看上我哥了。幸好陳一姐迷途知返，沒有一直瞎下去。

宋遠說當初是陳一先喜歡的他，而他瞧出了她的心思，就率先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我說我要是信你我就是豬。宋遠說你不信你也是啊。彼時我在同一所學校的初中部，為了給他倆的“地下情”打掩護，我沒少在大伯大伯母面前撒謊。那段時間只要碰見他們，冷冷的狗糧就在我臉上隨意地拍。反正他們最后也散了。散的原因據我所知，宋遠高考落榜要去復讀，陳一說可以等他。宋遠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說不用她等。陳一登時就氣哭了。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分手的一幕就發生宋遠家的巷子口。我大伯母遠遠地看見我哥和一個女生在一起說著什么，想知道怎么回事兒自己又不好意思湊過去問，就慫恿我上前打聽。我說偷聽這種缺德的事兒我可不干，大伯母說今晚來咱家吃飯，有你最愛的酸菜魚。我立馬屁顛屁顛地跑去偷聽。我看著陳一姐哭著離開，宋遠還傻站在原地。我覺得沒勁，就回來了。大伯母連連問我怎么回事。我云淡風輕地說：“哦，宋遠欠債不還，那姑娘被他給氣跑了！”我大伯母一聽瞬間扔下我，一溜煙地跑過去對著宋遠的后腦勺就是一巴掌，“你這死孩子欠了人家姑娘多少？！”

宋遠震驚了，幾百米以外的我也震驚了：大伯母真是個靈活的胖子啊。

[3]

姑媽出車禍的那年，表妹霖霖15歲。

警察電話聯系到家屬時，表姐兩眼一黑就暈過去了，姑父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也沒了主意，整日以淚洗面。伯伯叔叔和爸爸，怕奶奶承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瞞著她說姑媽只是傷得比較嚴重而已，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大概母女連心，奶奶面上悲戚，連續幾天連口水都喝不下。

可是家里最小的霖霖卻是強忍著巨大的悲痛，給家里人洗衣做飯，還要勸慰姑父和表姐。姑姑臨火化前，霖霖眼神空洞地對我說：“君君，躺在那里的人真的是我媽媽嗎？怎么一點都不像啊。”因為車禍姑姑原本的臉已經面目全非了，這是整容之后的。我輕輕擁著霖霖，她繼續說：“君君，你看我媽身上穿的那件大衣幾千塊錢呢！我媽以前做夢都想買一件這樣的大衣呢！你說她現在是不是特別高興？”我別過頭，淚如雨下。

那個夜晚，霖霖在我的房間里哭得撕心裂肺。她說：“君君，你知道嗎？過年的時候，云麗姐送給舅媽一條圍巾我媽都很羨慕，我那時說……我說等我掙錢了給她買一條像圍巾那么粗的金鏈子，可是……我明明知道，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圍巾或者金鏈子。”

是啊，姑姑想要的是送出圍巾時那一刻的孝心啊。

[4]

三個都是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對于那些過往都有著無盡的后悔和憾恨……

你想知道后來嗎？

后來，有一次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來件人自稱是我爸。我嚇得趕緊打電話問我爸是不是被盜號了。

后來，宋遠要結婚了，新嫂子長得和陳一姐一樣好看，聽說是南師大的碩士生。

后來，姑父續弦，對方是個很和善的女人。童話里白雪公主和繼母的故事并沒有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她對姑父非常體貼，對表姐和霖霖也是關懷備至。霖霖告訴我沒有人能代替姑姑在她心中的地位，既然媽媽不在了，她要加倍地對爸爸和姐姐好。

你知道的，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了。可是，我們還有現在啊。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