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布魯斯·查特文在《歌之版圖》中,一面忠實地記錄和伙伴尋訪遠古歌謠的經(jīng)歷,一面勾勒了幾十個在旅途中邂逅的人的人像速寫,在展示南半球古老、神秘風情的同時,講述了蕓蕓眾生的人生百態(tài)。在個人旅行日益流行的當下,《歌之版圖》作為一本旅行類小說,其敘事角度、哲學內(nèi)涵、文學價值都較具代表性,因而具有重要的出版價值。
【關 鍵 詞】《歌之版圖》;澳大利亞;遠古歌謠;大地哲學;鄉(xiāng)愁文化
【作者單位】王巖,河南科技學院新科學院。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布魯斯·查特文是英國現(xiàn)代著名旅行作家,他18歲前往倫敦,并成為蘇富比拍賣行歷史上最年輕的董事之一,然而他很快就厭倦了這個行業(yè),于是只身前往蘇丹,體驗不一樣的人生。1972年布魯斯任職于《星期日時報》,3年后再度離職,這一次他遠走世界盡頭巴塔哥尼亞,在長達6個月的自我放逐之旅后,他出版了自己的首部作品——《巴塔哥尼亞高原上》。這部作品被英國《衛(wèi)報》評論為“重新定義了旅行寫作”,并先后獲得英國“豪森登獎”和美國“佛斯特獎”等文學獎項。
自此之后,布魯斯成為一名專職旅行作家,他步履不停,遠赴南美洲、非洲以及亞洲等地,寫下了數(shù)十本旅行筆記,并陸續(xù)出版了《烏茲》《威達的總督》《歌之版圖》等多部小說。布魯斯將真實的旅途見聞和虛構的故事情節(jié)巧妙結合起來,勾畫出一幅幅帶有明顯個人印記的文學畫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于2017年出版了布魯斯頗具影響力的小說《歌之版圖》。在個人旅行日益流行的當下,《歌之版圖》作為一本旅行類小說,其敘事角度、哲學內(nèi)涵、文學價值都較具代表性[1],因而具有重要的出版價值。
一、對遠古歌謠與人物群像的生動刻畫
在旅行小說領域,布魯斯的敘事手法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他的小說從來不是單純以游記的方式記錄旅途中看到的風景和人物,他善于將敘事、回憶錄以及人物訪問融于一體,從而拓展旅行寫作的內(nèi)容與范疇。從處女作《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的牛刀小試,到《歌之版圖》的爐火純青,布魯斯將獨特的敘事手法發(fā)揮到了極致。在《歌之版圖》一書中,布魯斯穿越廣漠無邊的澳大利亞紅土地,追隨澳大利亞土著的腳步,去探尋流傳在那片土地上古老而又浪漫的歌謠版圖傳說,帶領讀者走進一個神秘、夢幻的世界。
每一個從遠古走到今天的文明都對天地萬物的形成有獨特的認知。比如中國人相信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傳說,認為是盤古將混沌一片的天地分離成高遠的天空和遼闊的大地,又將自己的身體幻化成生機勃勃的大千世界;西方人相信是上帝用泥土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祖先——亞當,之后亞當與夏娃結合產(chǎn)生了人類,上帝還賜予人類生活所需要的陽光、雨露和火種。無論中國還是西方,都認為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在具有神的共性的同時也具有人的個性。而布魯斯發(fā)現(xiàn),盡管澳大利亞的創(chuàng)世神話和中國的上古神話、西方的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故事一樣古老,內(nèi)容卻迥然不同。在澳大利亞土著的集體意識中,世界起源于一場大夢,他們將其稱為“大夢時代”——當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廣袤的土地,神秘的圖騰精靈紛紛破土而出,它們自由地徜徉在澳大利亞廣闊的土地上,邊走邊用歌聲唱出途中遇到的一切生靈之名,鳥獸、植物、巖石和泉眼都在這個過程中被賦予了名字。這些神秘的圖騰精靈有蜥蜴、鴯鹋、袋貍、虹蛇、杜鵑等,它們也是澳大利亞土著繪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形象,象征著靈力、重生與希望。這些圖騰精靈成百上千,構建了世間的萬千形態(tài),在為萬物命名的同時傳唱一曲曲歌謠,于是在流動的歌聲中,世界形成。與此同時,不同的圖騰精靈歌唱不同的歌謠,劃定屬于自己部族的邊界和領地。每一個澳大利亞土著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夢象”,這些“夢象”象征其所在部族的土地使用權。千百年來,在澳大利亞土著的眼中,土地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無形小路,他們稱之為“祖先的足跡”,這些無形的小路構成了澳大利亞的“歌之版圖”,連接遙遠的歷史和眼前的現(xiàn)實。布魯斯在同樣向往“歌之版圖”的向?qū)О柨镜膸ьI下,與這片神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交流對話,解密這片遠古的土地,傾聽這里的傳奇故事,并將其記錄下來,形成《歌之版圖》。
在《歌之版圖》中,布魯斯除了展現(xiàn)古老而神秘的澳大利亞創(chuàng)世神話,還記錄了大量的人物。在尋找“歌之版圖”的旅途中,一個又一個人物接連登場,之后的敘事看似是對個體人物生活形態(tài)的描寫,但敘事的主線從來沒有離開過那一條條神秘的“歌之途”。這些人生活在被現(xiàn)代化不斷浸潤的澳大利亞,他們對外來人士帶著本能的仇視,對外來文化帶著天然的偏見,作為澳大利亞土著的后代,他們的骨血中仍然保留著對那些遠古歌謠和“歌之版圖”的崇拜與向往,他們在艱難與困頓的生活中,堅持傳承與發(fā)揚先民文化。在布魯斯的筆下,一個個人物和他們的故事躍然紙上。牽駱駝的穆罕默德和他的族人雖然生存艱難,卻仍然有著不把天地萬物放在眼中的傲氣;作為卡伊提族最后的男性,阿蘭·納庫姆拉用盡自己的力量阻止礦產(chǎn)開發(fā)和現(xiàn)代鐵路的修建,因為那會破壞部族的傳統(tǒng)和他對土地的所有權;奧倫斯神父在現(xiàn)代都市中生活過很久,如今他在沙漠中少有的水源地找到了精神的歸宿;“性格學”之父洛倫茲認為武器的發(fā)展導致了人類的墮落,在內(nèi)心飽受折磨之后,他來到這片土地觀察各種帶著圖騰傳說的動物,體驗不一樣的人生。布魯斯在《歌之版圖》里描繪了許多性格迥異的男女老少,但又不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過多著墨,每一個人物形象都像是用粗線條勾勒的簡筆畫,看似簡單,但真實傳神,他們共同在澳大利亞這片紅土地上繪制了一幅現(xiàn)代的浮世繪[1]。
布魯斯的筆觸深刻而又飽含激情,同時,因為他始終與這些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對任何人和事都不做評斷,故而小說整體呈現(xiàn)一絲神秘的色彩。借助富有魔幻色彩的敘事手法,布魯斯在《歌之版圖》中一面忠實地記錄和伙伴尋訪遠古歌謠的經(jīng)歷,一面勾勒了幾十個在旅途中邂逅的人的人像速寫,在展示南半球古老、神秘風情的同時,也講述了那里蕓蕓眾生的人生百態(tài)。
二、大地倫理的哲學思辨價值
大地倫理是對大地懷有的一種強烈的自覺性意識,它表現(xiàn)為對大地自覺的關懷與熱愛。澳大利亞土著對大地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懷,他們認為大地賦予人類生命,賜予人類食物、語言和智慧,而人在走完自己的一生后,大地又接受了他的軀體,它以自己強大的包容力讓人類享受生命中的美好,所以人類沒有任何權利傷害大地。在《歌之版圖》中,布魯斯與旅途中的人對話,發(fā)現(xiàn)他們無比熱愛與崇拜大地,這種飽含熱愛與崇敬的思想在今天看來帶有明顯的哲學思辨意識。endprint
在澳大利亞的創(chuàng)世神話中,生命的最初形態(tài)是從土地中來的,又因為那些遠古的歌謠,澳大利亞土著對土地有了所有權,所以他們在享受大地給予的權利的同時,也有義務維護大地,讓大地保持最初的樣貌。澳大利亞土著認為,哪怕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也是神圣的,不應該受到傷害。《歌之版圖》中寫道:“誰傷害大地,就是傷害自己,要是有人傷害大地,那他也是在給你造成傷害,大地不應遭到騷擾,一切都應保持原樣,保持‘大夢時代祖先在歌聲中創(chuàng)造萬物生靈時的老樣子。”《歌之版圖》一書中的人相信,澳大利亞就是一部完整的樂譜,在這片土地上沒有哪塊巖石或者哪個港灣沒有屬于自己的歌謠,一定要對大地懷有一顆敬畏之心。他們堅信自己最初的圖騰祖先曾經(jīng)走遍這片大地,在大地上留下了屬于“大夢時代”的足跡(無形的小路),這些無形的小路演變成道路,連接各個部族。與此同時,在這廣袤無垠的大地上還有圖騰祖先傳播的音樂,維系著各個部族之間的感情,即使澳大利亞土著遠在天涯海角,只要會唱自己的歌謠,無論漂泊到什么地方,總能找到腳下的路。
奧爾多·奧利波德在他的著作《沙鄉(xiāng)年鑒》中提出關于大地倫理學的哲學思想,這種思想以生態(tài)主義為理論基礎,給河流、山川和動植物所組成的生命共同體賦予道德地位,認為生命共同體的道德價值要遠遠高于個體的道德價值,倡導人類只是自然界的普通公民,沒有改變地球環(huán)境的權利。幫助大地“從技術化了的現(xiàn)代人的控制下求得生存”是大地倫理學對朝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當今社會發(fā)出的深情呼喚,這種思想在人類中心主義逐漸走向衰落的今天被人們關注。《歌之版圖》中的澳大利亞土著對大地的態(tài)度與大地倫理學思想不謀而合,他們認為大地不應因礦產(chǎn)開采、鐵路和公路的修建而受到傷害,因為礦山、鐵路和公路會破壞他們世代相傳的帶有祖先圖騰的歌謠之路。作者對代表蜥蜴之歌的山石被鏟平的事件做了細致的描寫,并表達了澳大利亞土著的憤怒——任何破壞土地的行為都是對祖先靈魂的褻瀆。值得一提的是,澳大利亞土著雖然拒絕外來的現(xiàn)代化事物,但并不拒絕現(xiàn)代化事物的自我產(chǎn)生與發(fā)展,他們相信萬物生靈都形成于地殼下的秘密場所,外來者的東西他們也同樣擁有,只是現(xiàn)在沉睡在地殼之下,等待著召喚出它們的歌聲。
阿爾卡季告訴布魯斯,澳大利亞土著認為只有親眼看到、親口唱出,大地和萬物才存在,沒有被吟唱過的土地是僵死的土地,就仿佛在他們未曾親身經(jīng)歷的“大夢時代”,大地原本是不存在的,它是隨著圖騰祖先的歌聲一起出現(xiàn)的,土地原本只是圖騰祖先頭腦中的概念,因為有了他們的歌唱才出現(xiàn)。無數(shù)詩人與學者推崇歌唱的價值,比如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曾在詩中這樣吟唱:“歌聲飄揚于變化之上,更遙遠更自由……唯有大地上的歌聲如風,在頌揚在歡呼。”海德格爾將其闡釋為:“人類在技術時代下反而處于一種貧困的狀態(tài),但是只要歌聲依然逗留在貧困的大地上,歌者的語言就依然帶有神圣的蹤跡。”
布魯斯在書的末尾以頗具詩意的一句話——“歌聲未滅,歌聲響徹大地,為大地命名”來總結自己對遠古歌謠的追尋,這亦可看作是生活在現(xiàn)代化社會的作家對澳大利亞土著文化的回應。在生態(tài)主義日漸受到關注的今天,《歌之版圖》對自然和土地的哲學思辨意識使它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三、對鄉(xiāng)愁文化的深度探討
曾有人稱澳大利亞是一個沒有鄉(xiāng)愁文化的國家,因為它所有的現(xiàn)代文明都離不開“移民”二字。今天的悉尼或者墨爾本的街道,會給人帶來強烈的經(jīng)濟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感受。但事實并非如此,兩百年的現(xiàn)代史和移民潮不能代表澳大利亞的歷史和文化。在1768年庫克船長的遠征船隊在浩渺的大海中發(fā)現(xiàn)這片廣袤的土地之前,澳大利亞土著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近5萬年,他們生于斯,長于斯,將原始的祖先文化近乎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那些紅色與黑色交織的濃墨重彩的圖畫展示了蠻荒時代圖騰祖先的神圣祭祀場面,那些用原始樂器吹奏出的悠揚曲調(diào),就好像澳大利亞土著在荒茫的土地上溝通與對話。他們有自己的語言、習俗和文化,同時對這片土地擁有絕對的所有權。在布魯斯的筆下,一片遙遠而又孤獨,流傳著古老傳說的土地輪廓逐漸清晰起來,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些澳大利亞土著的歌謠中,蘊藏著一個完整的世界和道德倫理體系,那個世界的傳說絲毫不遜于歐洲《圣經(jīng)》里的新約世界和古希臘的眾神傳說,那個道德倫理體系也不亞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講綱常倫理的四書五經(jīng)。在那個世界里,語言起源于歌唱,歌詞可以千變?nèi)f化,但是曲調(diào)會永遠流傳,歌謠讓澳大利亞土著的血脈不斷延伸,不僅容納了所有的人,也包容了所有的生物,甚至是河流、巖石和森林。
布魯斯在創(chuàng)作《歌之版圖》的過程中,竭力呈現(xiàn)一種歸鄉(xiāng)感。書的開篇寫道“人生最初的五年中,我自己也曾是個居無定所的游魂,那種感覺真奇妙,至今記憶猶新”。父親在海軍服役,母親帶他沿著英國的鐵路輾轉(zhuǎn)奔波,二戰(zhàn)讓布魯斯的家族分崩離析,也讓他與自己的故鄉(xiāng)徹底割裂。布魯斯的內(nèi)心深處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對家鄉(xiāng)的認同感,也就無所謂鄉(xiāng)愁。他在童年時期讀過一本詩集《開放的道路》,之后得知自己的姓氏原本是切特溫德,意思為“蜿蜒的道路”,一個念頭便在他的心里生了根——詩歌、他的姓氏,還有人生道路,三者之間必然有著某種神秘的關聯(lián)。所以在書的前半部分,布魯斯不斷描述自己對歌謠世界尋訪的歷程,試圖將自己漂泊的軀體和家族古老的姓氏中“蜿蜒的道路”聯(lián)系在一起[2]。在《歌之版圖》后半部分,布魯斯突然筆鋒一轉(zhuǎn),中斷對澳大利亞原住民生活的描寫,轉(zhuǎn)而大量展示自己多年來寫下的旅行筆記,包括他在過往旅途中的見聞、與不同人物的對話、一些關于鳥類遷徙的科普知識、文學著作和哲學家著述的摘抄,甚至很多是來自他心靈感悟的只言片語。這些筆記的內(nèi)容與小說中的人物和故事沒有任何關系,但這絕非布魯斯對讀者的敷衍,這些類似于夢囈的語言,其實是布魯斯在內(nèi)心深處對這次旅行意義的追問。這一次的旅行讓他將空虛的靈魂逐漸填補起來,他回顧過往的旅行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原來每一次旅行去的地方都可以是他的故鄉(xiāng),他終于對鄉(xiāng)愁有了切身的體會。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小說前半部分是作家對澳大利亞歌謠現(xiàn)實層面的記錄,后半部分則是展示作家在精神層面的頓悟。
布魯斯在尋找歌之版圖的過程中,始終保持著一種朝圣心態(tài)。當他終于踏上這段旅程,去尋覓那令人心馳神往的歌之版圖時,童年縈繞在心頭的困惑在遙遠的澳大利亞紅土地上得到解答,仿佛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這也讓他的旅程平添了幾分宿命的味道。此時布魯斯的尋找之途帶有一種“歸鄉(xiāng)”的意味,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xiāng)獲得了比出生地更為強烈的認同感,這也是《歌之版圖》對鄉(xiāng)愁文化的獨特解讀。
四、《歌之版圖》的出版價值及意義
“在路上”是很多現(xiàn)代人對人生意義的認定和追求,秉持這種觀念的人認為人的一生都應該行走在路上。這里所指的路,不僅是旅途中向前延伸的道路,還有在旅途中遇見的不同民俗風情和歷史文明,以及人們在旅途中對自我生命的體驗。路是一種文化,是人們對行走的渴望。在個人旅行日益流行的今天,年輕的族群向往“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這讓《歌之版圖》的出版更具意義,它不僅帶領讀者體驗旅行中的風土人情,而且讓讀者在旅行中實現(xiàn)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對人生意義的追尋。
|參考文獻|
[1][英]布魯斯·查特文. 歌之版圖[M]. 楊建國,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
[2]李皖、史文華. 民謠流域:流行音樂的流派和演變之一[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