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瑤
(中央財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1)
私募股權投資中對賭協議的法律風險
——對中國十大典型PE對賭案例的分析
吳子瑤
(中央財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1)
對賭協議本質是一種“業績驅動的價值評估機制”,是投、融資雙方針對未來標的價值可能出現的情形,達成的權利義務契約。通過梳理中國十大典型PE對賭案例,深入分析了對賭協議的本質和存在的法律風險,并據此提出合法性風險防范、IPO過會障礙風險防范、控制權旁落風險防范及其他風險防范措施,以達到正確認識并合理運用對賭協議的目的。
私募股權投資;對賭協議;法律風險;風險控制
私募股權投資基金(Private Equity Fund,簡稱“PE”)是指以非公開的方式募集私募股權資本,以盈利為目的,以財務投資為策略,以未上市公司股權(包括上市公司非公開募集的股權)為主要投資對象,由專家專門負責股權投資管理,在限定時間內選擇適當時機退出的私募股權投資機構[1]。
我國私募股權投資興起于20世紀末,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PE中運用對賭協議的案例越來越多,其中既有金剛玻璃、蒙牛乳業等成功的對賭案例,也存在山東瀚霖、甘肅世恒等失敗的對賭慘劇。同樣是對賭,但結果卻天壤之別,不禁引發了我們對對賭協議的思考:對賭協議究竟是企業發展的“促進劑”,還是企業破產的“毒藥”,其法律內涵如何?對賭協議到底是企業融資的“溫床”還是投資方設下的“陷阱”,其法律風險如何?重重法律謎團亟待破解。本文嘗試深入解析中國私募股權投資中對賭協議的本質和存在的法律風險,并輔之以中國十大典型PE對賭案例①本文選取的中國十大典型PE對賭案例是以公眾知悉度、影響力大小和網絡搜索熱度為篩選依據而最終確認的,具體包括蒙牛乳業、中國動向、飛鶴乳業、永樂電器、太子奶集團、甘肅世恒、山東瀚霖、小馬奔騰、隆鑫動力、金剛玻璃等企業的對賭案例。進行分析和佐證,最后據此提出相關風險防范的舉措和建議,以達到實務中投融資雙方正確認識運用對賭協議,實現互惠互利的目的。
對賭協議(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sm,簡稱“VAM”)是指包含對賭條款的私募股權投資協議,英文直譯為“估值調整機制”,其本質上是重新評估投資標的公司的價值,即依據公司的發展情況,調整對公司的原有估值,繼而得出一個符合企業目前發展情況的評估價值,其后投資者依此來調整其投資方案[2]。
【案例1】以中國動向集團與摩根士丹利對賭為例,來分析對賭協議的具體運作原理。2006年摩根士丹利向中國動向集團發出投資入股要約,雙方談妥并簽署了對賭協議:若2008年中國動向的凈利潤超過5590萬美元,中國動向大股東將無償受讓摩根士丹利持有的其1%的股份;否則,中國動向大股東將無償轉讓其1%的股份給摩根士丹利②徐晉.私募基金經典案例大全[M].陜西:陜西出版集團、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
通過研究上述中國動向“股權調整型”對賭案例,可以分析得出對賭協議的基本操作原理:摩根士丹利在不改變投資金額的情況下,通過無償轉讓股權的方式來調整其對中國動向的估值。當中國動向未能完成對賭協議中的業績指標時,摩根士丹利的持股將會增加,即相等資金所對應的股權增多,每股價值相應降低,這同時表示摩根士丹利對中國動向的估值下調;當中國動向實現對賭協議所約定的業績目標時,摩根士丹利的持股將會減少,即相等金額所對應的股權減少,每股價值相應提高,這同時意味著摩根士丹利對中國動向的估值上調。
一般來說,對賭協議的考核指標通常包括財務業績、非財務業績和經營者變化等方面的內容。如表1所示。

表1 對賭協議的考核指標情況
隨著對賭協議的不斷發展,為了更好地適應投融資雙方的客觀需求,市場上形成了種類繁多的對賭協議類型。依據對賭協議的考核內容及補償條款分類,可以大致將對賭協議分為以下幾種類型:(1)股權調整型(對賭協議中約定如果融資方無法達成約定目標時,融資方承諾以無償方式將部分股權轉讓給投資方);(2)股權回購型(對賭協議中約定如果無法實現業績指標時,融資方承諾以約定價格回購投資方的股份);(3)現金補償型(對賭協議中約定若融資方無法達成約定目標時,融資方承諾給予投資方一定數量的現金補償);(4)追加投資型(對賭協議中約定,投資方是否追加投資取決于業績指標是否實現);(5)股權或現金激勵型(對賭協議中約定如果達成了相關業績指標,投資者將以現金或股權的形式獎勵標的公司的管理層);(6)控股轉移型(對賭協議中約定若融資方無法達成約定目標時,融資方創始人承諾出讓全部股份,導致控股權喪失);(7)特殊股權型(對賭協議中約定若融資方無法達成約定目標時,投資方將獲得剩余財產分配優先權、超比例表決權等)。

表2 不同類別的對賭協議法律風險
基于私募股權投資中信息高度不對稱,處于信息劣勢的投資方為了有效控制投資風險,同時為了有效解決私募股權投資中企業估值的難題和滿足經營激勵的需要,作為行之有效的制度設計——對賭協議在PE中得到廣泛運用。但不可否認的是對賭協議在PE實務操作中亦存在形形色色的法律風險,并且不同種類的對賭協議的法律風險也各有不同。下面就對賭協議存在的法律風險詳細論述。
從民事法律關系的要素分析對賭協議,對賭協議主要存在主體合規性、內容合規性、客體合規性等合法性風險。
1.主體合規性風險
對賭協議的訂立主體在資格上應滿足民事法律關系的一般要求,包括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不違反法律法規的禁止性要求(如國家公務人員不得從事生產經營活動或持有企業股份)等。同時,作為對賭協議的一方當事人——投資機構也應合法合規,不得違反相關法律中關于行政準入的規定。
2.內容合規性風險
對賭協議中通常會約定若企業未達到業績目標時,投資方可要求融資方股東行使回購權,先行規避風險、收回投資。在市場行情不景氣、公司未完成既定目標的情況下,對賭協議投資方依據協議先行從深陷經營泥沼的企業抽身,而相關經營風險和破產風險卻由其他股東被動承受。此種狀況下,因對賭協議投資方的權利遠超一般股東,故有學者認為這有違公司法關于同股同權的要求[3]。
【案例2】以蒙牛乳業與英聯投資、摩根士丹利等投資機構對賭為例,來分析主體合規性及內容合規性風險。2003年蒙牛乳業與摩根士丹利等投資機構簽署了對賭協議:如果蒙牛乳業在2004年到2006年間未實現約定業績,投資機構將無償受讓蒙牛乳業原始股東所持的6000萬~7000萬股份;反之,投資機構將拿出6000萬~7000萬股份獎勵蒙牛乳業原始股東①趙玉.我國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法律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仔細研究上述蒙牛乳業“股權調整型和股權激勵型”對賭案例,我們可以分析得出:(1)蒙牛乳業對賭協議中投融資雙方在主體資格上滿足法律對民事主體的基本要求,且奶制品生產和加工不屬于國家規定的特定行業,投融資雙方簽訂對賭協議不適用我國關于特定行業行政準入的規定,因此此項對賭滿足主體合規性的要求。(2)根據《公司法》第126條“同股同權原則”①我國《公司法》第126條規定:股份的發行,實行公平、公正的原則,同種類的每一股份應當具有同等權利。同次發行的同種類股票,每股的發行條件和價格應當相同;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所認購的股份,每股應當支付相同價額。的規定,同時結合第42條、第103條關于“股東同股同權行使情形”的規定,我們不難發現同股同權原則適用于公司股東做出決策或在公司經營管理中行使股東權利時,此時同種類的股份方具有同等權利。換句話說,同股同權原則的適用情形并不包括投融資雙方作為股份出讓方和受讓方在轉股伊始或投資方在入股前,與融資方協商對于各自權利進行預設的情形,因此只要對賭協議的相關條款未超出法律規定的投融資雙方的股東權利,就不違反《公司法》中的同股同權原則。更進一步說,蒙牛乳業原股東與摩根士丹利等投資機構本著真實意思訂立對賭協議,表示蒙牛原股東愿意認可“對賭協議股東”提前抽身企業經營泥潭和獲得相應補償,基于合同意思自治亦應認定此項對賭協議合法有效。(3)順著邏輯繼續延伸,蒙牛乳業對賭成功,投資方向蒙牛原始股東轉讓了6000多萬股股份,因系于私募投資機構股東與企業原始股東之間的股權轉讓,并不涉及公司股權回購的問題。但倘若此項對賭協議約定蒙牛乳業未達到經營業績目標時,作為法人的蒙牛乳業需回購私募機構所持的股票,這樣約定就涉及到了《公司法》中規定的股權回購問題,其約定是否合法合規就值得商榷了。
3.客體合規性風險
對賭協議作為合同之債,其客體為給付,包括作為或不作為[4]。對賭協議如果以業績增長指標作為對賭標的,并同時約定企業未達到約定的業績增長指標時,由企業法人向投資方進行現金補償。當此條件滿足時,企業法人向投資方進行現金給付的行為,就極有可能因侵犯債權人利益,而引發客體合規性風險。
【案例3】此處最著名的對賭案例當屬甘肅世恒(原眾星公司)與海富投資對賭案。2007年海富投資向甘肅世恒增資,并與甘肅世恒、香港迪亞(甘肅世恒原惟一股東)、陸波(甘肅世恒的實際控制人)簽署了對賭協議:如果2008年甘肅世恒未能達到約定的經營業績,甘肅世恒需要以現金方式補償海富投資,倘若甘肅世恒無法履行,海富投資則可要求香港迪亞補償②海富投資與甘肅世恒最高人民法院再審判決書[EB/OL].(2013-01-07).http://www.zaishenlvshi.com/html/41/990.htm.。
通過研究上述甘肅世恒“現金補償型”對賭案例和公開的法院判決書,可以分析得出:在對賭對象存在兩個主體時——甘肅世恒(目標公司)和原股東(香港迪亞、陸波),最高人民法院只認可了海富投資與公司股東(香港迪亞、陸波)之間的對賭協議的合法有效性,而否認了海富投資與甘肅世恒的對賭協議。究其原因,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海富投資從甘肅世恒處獲得的現金補償,損害了公司自身和債權人的利益,這一協議觸犯了《公司法》第20條關于“股東濫用股東權利”的規定,故認定海富投資與甘肅世恒之間的對賭協議無效。由此可見,對賭對象對對賭協議合規性影響較大,目標公司作為對賭主體,直接參與對賭,進行現金給付,極易因侵犯債權人利益而引發客體合規性風險。因此,在設計對賭協議時,應盡量避免因對賭協議中的給付行為侵犯公司其他股東以及公司債權人等第三方的合法權益而招致的客體合規性風險。
私募股權投資基金一般是通過企業上市后,轉讓其持有的標的公司股權而實現退出。故在融資結束后目標企業在約定時間完成上市便成為對賭協議中較為普遍的條款。但是從IPO實務來看,私募股權投資中的對賭協議還未獲得證監會發審委的審核認可[5]。換句話說,對賭協議構成目標企業IPO過會的實質性障礙。根據《全國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業務規則(試行)》《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并在創業板上市管理辦法》和《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并上市管理辦法》的規定,證監會發審委審核認可IPO或掛牌新三板的基本要求是股權結構穩定,但對賭協議的動態估值調整,可能會導致發行人的實際控制人發生變化,進而影響股權結構,因此證監會并不認可對賭協議。據報道,目前國內監管政策對于對賭協議也持反對態度,證監會要求IPO企業若存在對賭協議,必須在上市之前清理干凈[6]。具體而言,董事會一票否決權安排、企業清算優先受償協議、上市時間對賭、股權對賭協議等幾類對賭協議已成為IPO審核的禁區。
【案例4】以山東瀚霖與硅谷天堂等投資機構對賭為例,山東瀚霖以2012年上市為對賭標的,在2011年以“忽悠”方式引入了硅谷天堂、冷杉投資、中興合創等27家知名PE機構投資的14.08億資金突擊入股。2012年,山東瀚霖因沒有及時清理對賭協議,導致上市失敗,對賭失敗①對賭協議八大失敗經典案例解析[EB/OL].(2016-04-18).http://mt.sohu.com/20160418/n444628839.。
【案例5】以小馬奔騰與建銀文化對賭為例,2011年建銀文化向小馬奔騰注資并簽署了對賭協議:若小馬奔騰未能在2013年上市,則建銀文化有權要求小馬奔騰的實際控制人回購其所持的小馬奔騰的股權。2013年年末,小馬奔騰因沒有及時清理對賭協議,上市未能兌現,對賭失敗②徐晉.私募基金經典案例大全[M].陜西:陜西出版集團、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
【案例6】以隆鑫動力與軟銀投資等投資機構對賭為例,2010年隆鑫動力引入軟銀投資、金寶天融等機構投資者并簽署了對賭協議:若2013年6月30日之前隆鑫工業(隆鑫動力前身)沒有實現合格上市,投資方有權要求隆鑫工業回購其所持有的全部隆鑫工業股權。為了滿足IPO過會的要求,隆鑫動力于2011年3月份與相關投資方簽署了補充協議以廢除對賭協議,最終成功實現IPO③徐明徽.多家企業被曝IPO陣前簽對賭協議,12家PE對賭重負[N].第一財經日報,2012-04-06.。
【案例7】以金剛玻璃與天堂硅谷等投資機構對賭為例,2007—2008年金剛玻璃先后引入天堂硅谷、保騰創投和匯眾工貿等3家機構投資者,并簽署了對賭協議:若金剛玻璃未能實現約定的經營業績,金剛玻璃大股東將無償轉讓部分股權給天堂硅谷等機構。為了滿足發審委的要求,金剛玻璃在IPO上會前分別與前述三家PE股東達成了廢止相關對賭協議的約定,最終金剛玻璃在2010年7月份成功登陸創業板④崔鑫升.金剛玻璃創業板IPO:曾獲天堂硅谷等投資[EB/OL].(2010-07-09).http://news.cyzone.cn/news/2010/07/09/157802.html.。

表3 申請IPO的企業對賭情況
通過分析上述申請IPO的企業對賭案例,可以得出:在企業申請IPO的實務中,若不清理對賭協議,則極易導致上市失敗,山東瀚霖和小馬奔騰就是其中的典型范例。一般來說,監管層的疑慮在于:證監會擔心現金對賭協議的存在,在企業上市融資成功后,資金的用途可能會被企業的控股股東拿去償還私募股權投資人,進而損害中小股東的利益;同時,對賭協議約定的股權對賭會導致發行人股權結構不穩定,這和上市的規則要求相沖突。為了防范IPO過會的法律風險,隆鑫動力和金剛玻璃在IPO過會之前及時清理了對賭協議,最終成功上市,不可不說是一項明智之舉。
對賭協議可以激勵經營者勵精圖治,實現企業業績的快速增長。然而,如果對賭失敗,經營者則有可能會因股權調整而喪失對企業的控制權,標的公司也可能會陷入經營泥沼甚至破產清算。
【案例8】以永樂電器與摩根士丹利、鼎暉投資對賭為例,2005年1月永樂電器與摩根士丹利、鼎暉投資簽署了對賭協議:如果2007年永樂電器實現經營業績,投資方將向公司控制人轉讓4697.38萬股股份;否則,公司控制人將向投資方轉讓4697.38萬股股份。在對賭協議的激勵下,永樂電器管理層為了快速實現短期利潤,進行盲目擴張,最終永樂電器對賭失敗,企業的原始股東失去了對企業的控制權①徐晉.私募基金經典案例大全[M].陜西:陜西出版集團、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
【案例9】以太子奶集團與摩根士丹利、英聯投資、高盛投資對賭為例,2007年初,太子奶集團控股股東李途純與摩根士丹利等機構簽署了對賭協議:公司控制人以控制權為對賭標的,約定業績增長不低于30%;否則即喪失控制權。依靠私募機構的資金,太子奶集團開始高速擴張,但2008年太子奶集團經營弊端顯現,盈利下滑,并陷入了嚴重的債務危機。最終太子奶集團對賭失敗,公司控制人李途純喪失了對企業的控制權②李靜.李途純浮沉:對賭國際三大投行輸掉太子奶[N].新京報,2010-08-07.。
通過分析永樂電器和太子奶集團這兩個“控股轉移型”對賭案例,可以得出:對賭協議存在嚴重的控制權旁落的法律風險。正如永樂電器原始股東和太子奶集團控制人對賭失敗的案例所反映的,不但原始股東喪失了對企業的控制權,而且獲得控制權的PE機構也將面臨接管困境企業的一系列難題,因此,如果對賭協議運用不當,極有可能導致投融資雙方雙輸的局面。
對賭協議蘊含的巨大誘惑可能讓經營者為了實現短期快速盈利,而采取飲鴆止渴的手段進行盲目擴張、非理性生產,而此種忽視長遠發展、冒進投機的行為將最終損害公司中小股東的利益甚至社會公共利益。
【案例10】以飛鶴乳業與紅杉資本對賭為例,2009年8月飛鶴乳業與紅杉資本簽署了對賭協議:如果飛鶴乳業未實現業績目標,將回購紅杉資本所持的股份。但飛鶴乳業引入紅杉資本后,為了追求短期業績進行非理性擴張,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企業中小股東的利益,加之公司管理上存在很多漏洞,且乳品行業競爭日益激烈,最后飛鶴乳業并未達到預期收益,對賭失敗,回購了紅杉資本持有的公司股份③王先知.沒有贏家的對賭[N].華夏時報,2012-04-28.。
通過分析飛鶴乳業“股權調整和股權回購型”對賭案例,可以得出:飛鶴乳業由于實現利潤增長的能力不足,其要想在對賭中獲勝,往往會借助于非理性擴張。但實行這些拔苗助長式的經營策略,不僅可能會傷害企業的持續運營能力,還有可能達不到預期效果,繼而一定程度上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實體企業中小股東的利益。
前文已經詳細論述了對賭協議存在合法性爭議、IPO過會障礙、控制權旁落、非理性經營損害中小股東利益等一系列法律風險,下面將提出一些風險控制措施,以達到實務中投融資雙方正確認知對賭協議,合理運用對賭協議實現互利雙贏的目的。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我國無論是《民法通則》,還是《合同法》,都未對對賭協議做出明確具體的法律規定,因此學界對其法律性質也看法不一④以潘林為代表的一批學者認為對賭協議是非典型合同(無名合同);以趙玉為代表的一批學者認為對賭協議是射幸合同;以李巖為代表的一批學者認為對賭協議是履行義務附條件的合同。。在以甘肅世恒對賭案(學界亦稱其為“海富投資案”)為代表的眾多司法判例中,往往援引《合同法》第52條關于“合同無效法定情形”的規定和第58條關于“合同無效或被撤銷的法律后果”的規定,對對賭協議的效力進行判定。究其原因,在于《合同法》分則中所規定的典型合同并沒有適合對賭協議的類型,故法院在判案時不得不援引《合同法》總則的內容。本文認為為了有效解決對賭協議的合法性爭議風險,有必要創設一種新的有名合同專門對對賭協議進行規范,以統一學術界及實務界對其法律性質內涵的認識。結合之前司法審判對對賭協議的裁判爭議和裁判結果(以甘肅世恒對賭案為例,一審、二審、再審法院做出了三種完全不同的判決,并且再審法院又將對賭協議拆分為兩部分分別界定其效力),筆者認為在具體設計有名合同時,有必要單獨規定對賭協議中投資者與公司自身對賭的情形,以避免對賭協議相關條款侵犯公司中小股東或公司債權人的權利。當然,在公司本身對賭情形下,若履行了債權人和中小股東的通知和同意程序,應當認為此對賭協議合法有效。此外,在設計有名合同時也可對對賭協議具體對賭籌碼做出一般規定,要求對賭籌碼是建立在對企業未來經營能力的合理判斷下,不能脫離企業經營實際任意設置籌碼。
針對前文提到的主體、內容、客體合規性風險,本文認為可以實施如下具體風險防范措施:(1)在簽署對賭協議時應嚴格審查投融資雙方的資質,是否滿足法律對民事主體的一般要求以及是否違反我國關于特定行業行政準入的規定。(2)至于前文提到的“公司股權回購”法律風險,本文認為公司投資人與公司原股東之間不存在“公司股權回購”法律問題,因為《公司法》只規定了公司在減資、合并、對員工進行股權激勵、異議股東行使股權回購請求權等四種情況下才能收購自身股份。而對賭協議中約定公司本身回購投資人所持的公司股份則可能違反《公司法》第142條關于“本公司股份的回購”的規定。本文認為為了盡可能規避此類風險,應避免與被投資企業本身進行對賭,尤其是在對賭協議有股權回購方面的約定時,更應避免被投資企業作為對賭的一方主體。當然,根據2006年十部委聯合發布的《創業投資企業管理暫行辦法》規定,創業投資企業可以通過被投資企業回購的途徑,實現投資退出。那么或許未來《公司法》放寬對于股權回購的限制,以及放寬涉及股權回購的對賭協議的限制也并不遙遠,若如此,“公司股權回購”在未來也將不再是一個法律風險。(3)至于“對賭協議中的給付行為因侵犯公司其他股東或公司債權人等第三方的合法權益而招致的客體合規性風險”,本文認為此風險也是發生在被投資企業作為對賭主體的情形下,畢竟公司投資人與公司原股東之間的股權轉讓“對賭”并不會影響公司債權人或其他第三人的利益。當目標公司本身直接參與對賭,并約定賭輸后進行現金等給付行為,其引發的直接后果是對賭投資方(股權)將先于公司其他債權人(債權)獲得公司剩余財產分配利益,這明顯與民商事法律“債權先于股權受償”的強制規定相左。故為了防范此類風險,建議避免與被投資企業本身進行對賭,當然若被投資企業非要直接參與對賭,那至少在簽訂相關給付條款時,應履行了對債權人、其他股東的通知和保護程序(也即其他債權人和股東同意對賭投資方優先受償)。
鑒于目前我國證監會發審委強制要求IPO企業若存在對賭協議,必須在上市之前清理干凈,尤其明確指出了董事會一票否決權安排、企業清算優先受償協議、上市時間對賭等幾類對賭協議已成為IPO審核的禁區,因此為了防范IPO過會障礙風險,投融資雙方簽署對賭協議時不要以“上市”作為對賭標的,除此之外,企業在IPO之前最好及時清理掉對賭協議,以防范上市失敗的風險。
此外,以比較法的角度從域外視野看IPO過會障礙風險防范,“Earn-out”條款①我國學界將對賭協議視為一種動態的估值調整方式,事實上,對于企業價值評估還有各種方法,但多體現為靜態的估值方法如成本法、收益法等,對賭協議與其西方源頭“Earn-out”則屬于與靜態估值對應的動態估值方式。與對賭協議的功能最為接近,但“Earn-out”條款僅具有局部價格調整性質[7]。在西方歐美國家證券市場中,監管部門要求如實披露對賭協議,并且認可不存在欺詐和誤導的對賭協議。換言之,歐美認可被投資企業申請IPO時存在對賭協議的情形,只要企業如實做好信息披露,對賭協議并不構成企業IPO的實質性法律障礙。本文認為當下中國股票發行注冊制改革背景下,借鑒歐美IPO對對賭協議的態度(只要求信息披露即可,不要求強制清理)亦未嘗不可,與其因為證監會不承認上市過程中的對賭協議引發投融資雙方私下簽署“君子協議”和“隱形”對賭協議,還不如直接放開對賭協議的IPO過會禁止。建議證監會等監管機構在擬上市公司如實披露了對賭協議的相關信息后,可以認可對賭協議的效力,即使證監會認為上市時間對賭等幾類PE對賭協議構成IPO審核禁區,也可采取聯合相關部門發布意見的方式,指導投資者和融資方正確對待、處理對賭協議,消除擬上市公司疑慮。按照此種監管建議實施的話,除了證監會硬性規定的幾類對賭協議構成IPO過會的法律障礙,其他對賭協議將不再構成上市的實質性法律障礙。
為了防范控制權旁落,建議設置最低限度的股權保障條款,保證公司實際控制人對公司擁有最起碼的控制地位,而不會因為對賭失敗發生控制權旁落的風險。當然,為了防范控制權旁落,被投資企業實際控制人也可以在對賭協議中設定排他性條款,即約定投資方不得向競爭對手轉讓股份,以防止控制權旁落于競爭對手。
被投資企業為了贏得賭局,實現短期績效,進行非理性擴張和拔苗助長式經營策略,會有損企業長遠發展,同時會一定程度上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實體企業中小股東的利益。基于此,建議融資方對企業做出正確定位估值,合理設定對賭標的及籌碼。具體而言,融資方要認清自身行業地位,對企業資金、人才、市場、管理能力以及競爭對手等方面有一個正確的定位和認識,并結合融資環境和融資需求為企業設定合理的估值。
除此之外,為了防范對賭協議只看“業績指標”,導致被投資企業管理層過分看重短期業績數據,刺激其做出非理性投資決策,進而招致對賭失敗,損害中小股東利益,筆者建議可以在對賭協議中適當運用一些柔性指標,防止企業經營者“惟業績數據論”,規避風險。具體而言,投融資雙方可在對賭協議中賦予投資方第二輪注資的優先權,在贖回補償方面,若企業無法回購優先股,可提高累積股息;亦可約定對管理層權利限制的內容,如約定投資方有權根據管理層是否在職來決定是否追加投資,或約定管理層離職需要向投資方支付賠償金。
通過分析中國十大典型PE對賭案例,我們可以發現不同種類的對賭協議的法律風險也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現金補償對賭協議。以甘肅世恒案為代表的“現金補償對賭協議”,對賭對象對對賭協議合規性影響較大,目標公司作為對賭主體,直接參與對賭,進行現金給付,極易因侵犯債權人利益而引發客體合規性風險。在設計對賭協議時,我們應盡量避免因對賭協議中的給付行為侵犯公司其他股東以及公司債權人等第三方的合法權益而招致的客體合規性風險。
2.股權回購對賭協議。以山東瀚霖、小馬奔騰、隆鑫動力、金剛玻璃案為代表的“股權回購對賭協議”,因動態估值調整,可能會導致發行人的實際控制人發生變化,影響股權結構,容易引發IPO過會障礙風險。為了消除監管層的疑慮,建議上市前及時清理相關對賭協議。
3.控股轉移對賭協議。以永樂電器、太子奶集團案為代表的“控股轉移對賭協議”,如果對賭失敗,經營者則會因股權調整而喪失對企業的控制權,標的公司也可能會陷入經營泥沼甚至破產清算。為了防范控制權旁落,建議設置最低限度的股權保障條款,保證公司實際控制人對公司擁有最起碼的控制地位,而不會因為對賭失敗發生控制權旁落的風險。
本文針對對賭協議中存在的不同法律風險,提出了“避免與被投資企業本身進行對賭”“上市前及時清理對賭協議”“設置最低限度的股權保障條款”等法律風險防范舉措,以供投融資雙方借鑒,達到正確認識并合理運用對賭協議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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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Legal Risks of 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sm in Private Equity Investment——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China’s Top Ten 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sm Cases
Wu Ziyao
(Law School,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ijing 100081,China)
The essence of 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sm(VAM)is an evaluation mechanism driven by performance and a contract of rights and obligations between the investment party and the financing party with regard to the uncertainty of future profitability of the invested enterprise.The paper analyzed China’s top ten VAM cases and made comprehensive study of the essence and legal risks VAM.Based on the analysis,the paper put forward some suggestions in regard to the legal risk prevention,the risk prevention of obstacles in IPO,the risk prevention of losing control system with the purpose of achieving rational understanding and using of VAM.
private equity investment;Valuation Adjustment Mechanism(VAM);legal risks;risk control
2017-07-10
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5ZDB174)
吳子瑤,男,江西進賢人,研究方向為金融法。
D922.28
A
2096-2517(2017)06-0050-08
(責任編輯、校對: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