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一豪
(中央財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1)
四國銀行業動態撥備的實踐與啟示
潘一豪
(中央財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1)
動態撥備制度作為宏觀審慎工具框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集中體現了宏觀審慎工具中建立逆周期性的政策體系等諸多特征。通過對西班牙、哥倫比亞、秘魯和玻利維亞四國的銀行業動態撥備實踐和成效的分析可知,金融監管中實施動態撥備是通過緩解傳統撥備制度中的順周期,達到逆周期的作用,進而在經濟低迷時支撐企業的融資需求和生產經營。我國實施動態撥備制度時間不長,還面臨著許多挑戰,因此,應充分認識實施動態撥備的難度,明晰“規則”與“監管”邊界,實現二者兼容,規范自由裁量權,以實現監管效果的有效提升,保障監管措施的順利實施,確保動態撥備制度在我國的良性發展。
宏觀審慎;動態撥備;逆周期;資本緩沖;金融監管
2017年7月召開的全國金融工作會議指出,加強宏觀審慎管理制度建設,強化人民銀行宏觀審慎管理和系統性風險防范職責[1]。作為銀行業乃至金融業的頑疾,系統性風險嚴重威脅到整個行業的健康發展。若要實現金融監管的功效,必須嚴控金融業的系統性風險,保障金融業的高效運行與良性競爭。從2008年金融危機后的國際實踐看,構建逆周期的監管系統以緩解存在于金融體系中的順周期性是世界各國及國際組織所達成的共識。動態撥備制度作為宏觀審慎工具框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集中體現了宏觀審慎工具中建立有效、逆周期性的政策體系等諸多特征(見表1)[2]。與動態撥備的宏觀審慎特性相比,傳統撥備制度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具體某一金融機構的財務健康,在體現微觀審慎精神的同時也附帶產生了順周期性,為金融體系的長遠發展埋下了隱患。為緩解順周期性所導致的金融體系波動,動態撥備制度摒棄從某一金融機構視角出發的方法,通過一個完整周期實現撥備計提的分散,進而實現金融機構準備金的充足與順周期性的弱化。動態撥備制度自2000年西班牙監管當局推行以來,經過十多年的發展,為多國監管實踐所接受。因此系統梳理動態撥備制度,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2008年以來,各國不斷改善貸款損失準備制度,以防范和化解商業銀行的信貸順周期性[3]。2000年,西班牙提出并實行動態撥備制度,開啟了動態撥備之端緒。隨著2008年金融危機席卷全球,動態撥備開始為各國監管當局所重視,我國銀監會于2011年出臺《商業銀行貸款損失管理辦法》,標志著我國動態撥備制度的正式建立。
“動態撥備”(Dynamic Provisioning)指能夠動態調整的貸款撥備,具有較強的前瞻性,核心要義在于“動態”。動態撥備的逆周期緩沖機制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在經濟上行時期,通過留存收益建立動態撥備基金,為將來可能發生的信貸損失提供緩沖;另一方面,在經濟下行時期,利用動態撥備基金彌補發生的損失。政策制定者和學術界已對動態撥備有過廣泛的討論,目前動態撥備資金被納入二級監管資本①2011年10月27日,G20金融穩定委員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清算銀行的聯合進展報告將具有動態規定的“宏觀審慎政策工具和框架”作為一種工具來解決系統中過度信貸擴張的威脅。2011年11月11日耶倫在“追求金融穩定的美國聯邦儲備理事會”的一次演講中提及了動態規定。但有學者實證表明,全球范圍內銀行對不良貸款計提準備金都太晚了,這時周期性衰退已經開始,因此加劇了經濟周期對銀行收入和資本的影響。。動態撥備與傳統撥備制度有三點顯著區別。第一,從內涵看,前者具有前瞻性與逆周期性,后者具有后視性與順周期性[4]。第二,從范圍看,前者覆蓋已發生和預期損失,后者僅覆蓋已發生的損失。第三,從調整機制看,前者一般是在事前進行積極主動的撥備調整,后者則在事后進行消極被動的撥備調整[5]。

表1 宏觀審慎工具
黃有為等(2017)以中國資本市場2008—2014年16家上市和150家非上市商業銀行的年度數據為基礎,對經濟迅速下滑和商業銀行基于貸款損失準備的風險應對行為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相比于經濟平穩期,在經濟迅速下滑的收縮期,商業銀行會計提更多的傳統撥備[6]。然而,由于金融體系往往具有順周期性,在經濟上行時盲目性擴張,在經濟下行時又恐慌性緊縮,進而導致金融體系的急劇震蕩。這種順周期性一定程度上源于銀行缺少充足的資本與流動性緩沖,因此,銀行業動態撥備的重要目標之一便是緩解金融體系的順周期性。
金融穩定是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及經濟與社會穩定的前提[7]。為了實現金融體系的健康穩定,動態撥備制度對商業銀行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即貸款發放初期提取積累性準備,在銀行真實損失高漲時期沖抵損失,以減輕經濟下行時期銀行募集資本的壓力,實現經濟增長與金融穩定的相互促進[8]。此外,基于積累一般準備的沖減是自動進行,市場對這種損失沖減模式將不會表現出恐慌,反而將擁有高水平的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視為穩健的財務管理[9]。
1.銀行信貸行為具有順周期性
信貸增長具有順周期性,在經濟上行時期信貸規模增長高于GDP增長,在經濟下行時期則低于GDP增長。西班牙銀行在實行動態撥備制度之前其信貸行為具有較強的順周期性,為了緩解這種順周期性,根據經濟周期建立動態的撥備覆蓋率調整機制便被提上了日程。從宏觀審慎監管的角度出發,實施動態撥備合理有效,有利于緩和銀行信貸的波動性[10]。
2.銀行信貸增長與貸款質量具有較高關聯性
貸款不良率往往受銀行信貸增長的影響,一般存在約3年的滯后性[11]。換言之,銀行若僅根據當期不良貸款水平來評估預期風險將會導致風險政策存在偏差,在經濟下行時期,信貸行為將產生更強的順周期性,對經濟衰退時期的經濟來說可謂雪上加霜。此外,在信貸增長滯后性的基礎上,將會導致貸款撥備計提的滯后性,雙重滯后性下的經濟形勢將會愈發惡化,又反過來導致銀行信貸增長順周期性愈演愈烈。
3.限制銀行信貸政策較困難
一方面,在怎樣看待經濟衰退與監管功能的關系上,金融業監管者如何緩和金融體系中存在已久的順周期性問題尚無統一觀點。有學者認為順周期性不可逆,無需規避;有學者認為順周期性的解決應依靠貨幣政策。另一方面,即使觀點統一,有學者認為監管者應采取措施緩解信貸的順周期性,但對于處于經濟上行時期的銀行來說,這種對未來損失的評估無異于杞人憂天,降低對利潤的渴求,減少信貸政策中的逐利性,審慎的信貸政策將難以在銀行業實行[12]。
資本監管的順周期性已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然而,即使抨擊《巴塞爾協議Ⅰ》的聲音不絕于耳,2006年《巴塞爾協議Ⅱ》頒布后依然對順周期性的缺陷沒有提出根本性的改進措施,并從資本充足管理與評級體系兩方面加劇了順周期性。為了避免《巴塞爾協議Ⅱ》的順周期性缺陷帶來的損失,西班牙政府首先進行動態撥備的嘗試并取得良好的效果。鑒于此,經濟不穩定的哥倫比亞、秘魯、玻利維亞結合本國實際積極實施動態撥備措施,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順周期缺陷帶來的危害。因此,通過剖析四國銀行業動態撥備的實施情況有助于我國動態撥備制度的建構。
2000年,西班牙開始推行動態撥備制度,并在2005年對制度缺陷進行了適時調整。從完整的信貸周期看,西班牙銀行的數據能夠很好地區分信貸需求和供給的繁榮與蕭條,而且期間這些規則還有一些改變。西班牙在動態撥備的應用領域占有最重要的地位,其成功經驗被后來者廣泛借鑒。欲研究國際動態撥備制度的實踐,應先對西班牙動態撥備進行探究。
在2000年之前,西班牙采用的是傳統撥備制度,該制度分為兩個部分:一是以貸款增量的固定比例計提的一般撥備,不專門針對銀行資產組合某一具體的損失準備;二是作為補充的特殊撥備,其根據不同銀行資產的違約風險計提相應的準備[13]。
西班牙的傳統撥備制度在當時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然而,由于金融體系呈復雜化、精密化趨勢,傳統撥備制度的后視性等缺陷愈發凸顯,反而加劇了金融體系的順周期性。經濟上行時,債務人償債能力較強,銀行的不良貸款率與撥備水平均呈下降趨勢。基于撥備水平的下降,銀行有更多資金可供貸款,進而使貸款規模逐漸擴大,仿佛市場上出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情形。然而,一旦經濟進入下行區間,債務人的償債能力降低,不良貸款規模將急劇擴大,撥備水平也搶救性上升,從而迫使銀行縮小放貸規模,引發金融體系的停擺與資金融通的停滯,市場便進入了難以走出的蕭條。導致市場蕭條的原因其實早已出現在經濟上行之時,只不過傳統的撥備制度無法及時發現并防范。
為了能夠前瞻性地發現風險、防范風險,西班牙當局創造性地在傳統撥備中加入統計撥備,標志動態撥備制度的確立。當經濟進入上行區間,潛在風險大于特殊撥備,此時就會增加統計撥備來防范潛在風險;當經濟進入下行區間,潛在風險小于特殊撥備,已計提的統計撥備將會釋放以緩解財務狀況的惡化。計提統計撥備不是為了彌補已經產生的損失,其目的是提升準備金水平以期應對不良貸款[14]。透過1999—2007年間西班牙GDP增長率與撥備率間的變化可明顯看出推行動態撥備制度后的功效。第一,經濟上行時期(1999—2002年):該時期GDP增長率從6%降至2.5%,總體呈下降趨勢,撥備率則從3.2%升至4%,呈上升趨勢。第二,經濟回升時期(2003—2006年):經過幾年的增速放緩,西班牙GDP逐漸穩中有升,撥備率有所下調。此時,西班牙當局適時地對動態撥備制度進行調整,撥備計提水平顯著下降。第三,金融危機時期(2007年):金融危機開始對西班牙產生影響,導致GDP增長率大幅下降與撥備率的逐漸回升,然而,GDP增長率的下降明顯大于撥備率的回升。推行動態撥備制度后,西班牙撥備率波動明顯小于GDP增長率的波動。動態撥備制度在西班牙的應用確實起到了緩和撥備率波動的作用。
哥倫比亞動態撥備制度建立于2007年,并在2010年進行調整[15]。一般撥備、逆周期撥備和個體撥備共同組成了哥倫比亞動態撥備制度的基礎。由于消費貸款和商業貸款占哥倫比亞國內銀行業貸款的九成左右,因此,2007年推行的動態撥備制度僅針對消費貸款和商業貸款。因需要準確判斷當前是否處于高風險時期,哥倫比亞銀行業監管者被賦予了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以便及時高效地決定是否使用前期計提的逆周期撥備。在實踐過程中,由于自由裁量權受主觀因素影響較大,對動態撥備制度的實施反而產生了負面影響。
因此,哥倫比亞當局于2010年引入西班牙的固定規則模式,顛覆性地改變了2007年的動態撥備制度,這種由相機抉擇走向固定規則是動態撥備制度實踐的教材。如何準確地判斷是否處于高風險時期是哥倫比亞動態撥備制度的重點,惟有如此才能順利地使用前期計提的逆周期撥備來應對高信貸風險所致的高個體撥備。
哥倫比亞自2007年引入動態撥備后,當年GDP增速達到12.3%,處同時期第三世界國家前列,并結束了從1965年起持續42年的貨幣貶值,升值13.7%。2010年引入西班牙固定規則模式后,當年匯率持續穩定,升值13.6%,次年GDP增速為十年增速最高,達13.8%。從實證的角度看,哥倫比亞隨著經濟形勢的變化對動態撥備的調整無疑是成功的①資料來源:Trading Economics.https://zh.tradingeconomics.com/colom-bia/gdp-growth-annual.。
秘魯于2008年以GDP增長為重要參考指標建立了獨具特色的動態撥備制度,通過設置一個固定的閾值,一旦GDP增長率超過該閾值,起逆周期作用的撥備便立即運行。秘魯動態撥備制度的特點在于摒棄信用指標,將GDP作為計提的重要參考指標。在這種模式的動態撥備制度下,一方面,由于GDP較信用指標而言更為迅速地反映經濟形勢,因此,采用GDP指標一定程度上更能及時準確地預估銀行損失;另一方面,GDP反映的是整體的經濟形勢,突出體現了宏觀性與系統性,更符合宏觀審慎的要求。不難看出,秘魯的動態撥備制度是以GDP為基礎,以閾值為核心來運作的,因此,在秘魯動態撥備制度實行的過程中,如何確定閾值便是要義之所在[16]。
因2008年全球經濟動蕩,秘魯2009年GDP增速跌至-0.3%,匯率下跌2.9%。實施動態撥備后GDP增速于2010年達到15年最高值22.6%。通過數據可以發現,作為一個中等經濟體的秘魯雖然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沉重打擊,但在采取動態撥備制度后,經濟復蘇效果顯著,成功地走出金融危機的陰影,實現國內經濟的平穩增長①來源:TradingEconomics.https://zh.tradingeconomics.com/colombia/gdp-growth-annual.。
玻利維亞于2008年建立了以動態撥備觸發和凍結機制為核心的動態撥備制度[15]。在經濟進入下行區間時,一旦貸款出現連續6個月的惡化,銀行將調動動態撥備存量抵消不超過50%增加的專項撥備;在經濟進入上行區間時,一旦貸款出現連續6個月的好轉,強制銀行增加動態撥備②動態撥備是按照規定需增加的一般撥備率分36個月平均提取的,即每個月平均增加要求額外撥備的2.78%。銀行被額外要求增加的一般撥備率為:抵押貸款為1.5%,小企業貸款為1.6%,消費貸款為2.3%,公司貸款為2.3%(其中一些高風險種類的公司貸款為3.2%~5.5%)。。
玻利維亞的動態撥備制度具有較為嚴格的區分特征,在一般撥備率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在一般撥備率中,抵押貸款、小企業貸款、消費貸款和公司貸款均有固定的撥備率,不會輕易地變動。因此,玻利維亞的動態撥備制度雖然考慮到了通過動態撥備的逆周期作用實現經濟穩定,但卻忽視了瞬息萬變的金融業與市場形勢,長此以往易形成僵化的制度體系,導致動態撥備僅限于形式上的動態,實質上反而不動態[15]。
玻利維亞實施動態撥備后,GDP增長率升至10年最高值6.148%,政府財政收入發生顯著增長,失業率由2007年7.67%降至4.43%,并于2009年、2010年、2011年、2012年實現GDP持續增長,成功地實現危機后的經濟恢復③來源:世界經濟網.http://www.8pu.com/gdp/country_BOL.html.。
金融危機后,世界各國在加強金融監管上一致達成共識,2010年《巴塞爾協議Ⅲ》應運而生,提出在資本留存緩沖的基礎上增加逆周期資本緩沖[17],開啟了微觀審慎與宏觀審慎監管相結合的模式,也為我國金融監管模式的改革指明了方向。鑒于我國金融較脆弱,沒有足夠的彈性[18],黨的十七屆五中全會上明確提出要“構建逆周期的金融宏觀審慎管理制度框架”,積極參與國際金融準則,新一輪修訂也被納入“十二五”規劃綱要。2011年5月,《中國銀行業實施新監管標準指導意見》的出臺明確了動態撥備工具在宏觀審慎監管中的地位,動態撥備工具被視為金融監管領域的四大重要工具之一。同年7月,《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出臺,銀監會創造性地提出了動態撥備管理制度。
基于貸款損失準備的逆經濟周期性普遍存在,且這一現象可能源自較低的金融體系市場化程度[19]。我國主要通過兩個方面建立撥備制度:第一,確定撥備基本標準。《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規定,貸款損失準備的充足性將通過基本標準為2.5%的貸款撥備率以及基本標準為150%的撥備覆蓋率指標進行考核[13]。第二,構造撥備動態調節機制。監管部門可依據商業銀行單體和整體貸款損失狀況對《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規定的撥備監管標準進行動態調整[16]。
由于動態撥備制度兼具財務會計問題與金融監管問題的性質,在動態撥備制度建立、實施、完善的過程中,財政部、央行、銀監會三者均行使了自己相應的職權。三者職權是隨著我國商業銀行貸款撥備制度的發展而變化,具有強烈的時代特征。
1.財務會計制度階段(1998—2001年)
在這一階段,財務會計制度涵蓋商業銀行的貸款撥備并由財政部門進行管理,財政部于1988年頒布《財政部關于國家專業銀行建立貸款呆賬準備金的暫行規定》,標志我國撥備制度的初步建立。1993年的《金融保險企業財務制度》和1998年的《關于修改金融機構應收利息核算年限及呆賬準備金提取辦法的通知》進一步對撥備制度中的計提規則進行了細化。
2.監管制度與財務會計制度結合階段(2001—2003年)
在這一階段,確保貸款損失準備的充足性成為財政部門與銀行監管部門的共識,基于該共識,兩者出臺了相應的文件推動動態撥備制度的發展。2001年,央行發布《貸款風險分類指導原則》,依據該文件,貸款質量被確立為貸款分類的重要標準之一。同年,財政部頒布《金融企業會計制度》與《金融企業呆賬準備提取及呆賬核銷管理辦法》,對相關操作流程進行了細化。2002年,央行頒布《銀行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指引》。
3.動態監管制度與財務會計制度并重階段(2003年至今)
在這一階段,基于風險因素的考量,銀行監管部門著眼于提高撥備計提以實現前瞻性與動態性,財政部門強調通過撥備反映資產負債表貸款業已發生的風險損失。
在我國動態撥備制度建立的過程中,銀監會和財政部都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2003年銀監會成立之時便將撥備覆蓋率視為重要監管指標,并對撥備計提進行動態調整。銀監會于2004年第一次提出撥備覆蓋率指標,并發布《關于股份制商業銀行風險評級體系(暫行)》。2004年,銀監會通過《國有商業銀行公司治理及相關監管指引》,對2005年底中國建設銀行與中國銀行的撥備覆蓋率進行了規定。2006年,修訂后的《國有商業銀行公司治理及相關監管指引》對國內所有商業銀行的撥備覆蓋率進行了統一規定。2010年,銀監會頒布了《中國銀監會關于加強當前重點風險防范工具的通知》,初步提出了動態撥備率的構想。2011年,銀監會發布了《中國銀行業實施監管標準指導意見》,正式確立動態撥備工具在宏觀審慎監管中的地位。同年,銀監會頒布了《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標志著我國動態撥備制度的正式建立。
2005年,財政部頒布《金融企業呆賬準備提取管理辦法》,對呆賬準備金計提的整個框架做出了比較完善的闡釋。2006年,財政部發布《企業會計準則第22號——金融工具確認和計量》,使我國相關會計準則與國際接軌。2012年,財政部頒布了《金融企業準備金計提管理辦法》,明確了動態撥備的計提機制?;阢y監會與財政部的關系,有學者認為,應以財政部的撥備框架為基礎,銀監會在該基礎上由粗到細地出臺實施細則。
通過撥備變動率和不良貸款變動率相結合①撥備變動率表示當期計提撥備的變化程度,這可以被認為是撥備政策執行情況的一個表現;不良貸款的變動率表示當期不良貸款的變化程度,這一指標反映了當期金融領域信用風險的變化程度。,自2009年6月以來,我國撥備變動率與不良貸款變動率存在較大的一致性。2011年9月至12月,不良貸款額從4078億元增至4279億元,不良貸款變動率從-3.57%增至4.92%。根據當時的撥備計提辦法,撥備變動率從4.86%增至7.79%。2012年7月正式采取動態撥備制度后,2012年6月至2013年3月期間,撥備變動率相比于不良貸款變動率更為平滑。2013年3月不良貸款的增長率較前期增長了3.88%,達到6.82%,而同期的撥備變動率較前期增長僅為0.63%,達到5.53%。2013年6月,不良貸款變動率下降了4.35%,撥備變動率僅下降了2.86%??梢?,動態撥備制度的建立對平滑撥備計提具有明顯的效果,在消除順周期,發揮逆周期功能上發揮了較大的作用。
動態撥備制度實施以來,隨著我國進入經濟新常態,GDP增速放緩,我國撥備覆蓋率出現逐年下降的趨勢(見圖1),表明了動態撥備制度“以豐補歉”的逆周期功用效果顯著[20]。動態撥備制度在我國的建立、發展和完善提高了我國銀行業的抗壓能力,一定程度上保護了世界金融秩序動蕩背景下的我國金融系統。然而,由于我國實施動態撥備制度時間較短,尚存在以下三點不足之處。

圖1 上市銀行撥備覆蓋率
1.對監管難度的認識不充分
有研究表明,我國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實際預期損失可能低于目前的實際計提水平,而且監管當局對商業銀行的貸款損失準備要求偏高[21]。除允許對撥備監管標準進行動態調整外,《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規定應對不同商業銀行實施差異化管理,因此,如何執行好該辦法對監管者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第一,貸款損失數據欠缺。對銀行乃至整個金融業來說,歷史數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目前我國監管者缺少對貸款損失數據的積累。第二,如何確定基本標準的調節量?;緲藴实恼{節量可以較為清晰地反映出潛在風險,對監管者來說,即使調節量存在微小誤差也有可能對銀行業造成或多或少的沖擊,如何合理地設定基本標準的調節量難度較大。第三,如何準確判斷目前的經濟周期。基于前述對各國動態撥備制度的剖析,不難發現,準確判斷經濟周期是順利實施動態撥備制度的基石。對當前的監管者來說,即使《商業銀行貸款損失準備管理辦法》已經提供了不少參考指標,判斷經濟周期的變化規律仍是一個異常復雜的工作。第四,如何判斷并調整單家機構的撥備監管標準。監管部門如何在全面深入分析單家銀行機構貸款結構、盈利水平、風險管理能力等多方面因素的基礎上,判斷并調整單家機構的撥備監管標準難度較大。
2.多頭管理下的“規則”與“監管”適用混亂
由于我國目前處于財務制度與動態監管并行階段,因此,會計與監管并存的雙重問題內嵌于我國動態撥備制度中,涉及央行、財政部、銀監會等部門,因此各部門在制定和實施動態撥備制度時,或多或少地會從部門自身角度出發,如央行之防范風險和充實撥備、財政部之資產計量和會計處理、銀監會之提高資本充足率等。各部門在履行相應職能時往往會在客觀上導致多頭管理,進而導致動態撥備“規則”與“監管”的適用混亂,降低政策有效性,干擾商業銀行的決策,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國,由于銀監會與財政部的職能不同,動態撥備制度建構中存在一定的差異。
第一,不同的動態撥備定位。銀監會將動態撥備定位為貸款減值準備的一部分,動態撥備受會計準則計提下的減值準備所影響;財政部則采用與貸款減值準備完全不同的定位,將動態撥備定位為在稅后利潤分配時計提的一般準備。
第二,不同的計提方式。銀監會按不良貸款與總貸款額一定比例計提①要求銀行計提的撥備要同時滿足不低于150%的撥備覆蓋率與2.5%的撥貸比要求。。財政部的計提金額則以潛在風險估值與貸款減值準備之間的差額為標準。
第三,不同的貸款撥備會計。銀監會將銀行在成本中列支的準備金設置為貸款損失準備。財政部基于會計準則進行貸款損失準備的計提,并計入當期損益之中,撥備動態調整的一般準備則作為利潤進行分配,從凈利潤中提取。
3.自由裁量權的應用不成熟
在某些情況下,監管當局可以利用自己的判斷做出相機抉擇[16]。《金融企業準備金計提管理辦法》通過對金融企業不良貸款額、不良貸款率、撥備覆蓋率等規定,賦予財政部對撥備制度調整的自由裁量權,允許其對標準風險系數、一般撥備的風險資產范圍、一般撥備占風險資產的比例進行適時調整。不難發現,我國的動態撥備制度兼具固定機制與自由裁量的特點,一定程度上集二者的優勢于一體。然而,由于我國目前實施動態撥備制度的經驗不足,即使存在固定機制,也容易出現自由裁量權的濫用。
當前各類金融風險極易關聯共振,應充分認識實施動態撥備的難度。第一,充分積累貸款損失歷史數據。為準確判斷各類貸款周期潛在損失,商業銀行應做好貸款歷史數據積累工作;為打好動態撥備制度實施中的數據基礎,監管者應扎扎實實做好數據分析工作,完善風險分類、貸款損失等統計體系。第二,準確把握基本標準的調節量。監管者應秉持審慎的態度,真正地將審慎精神貫徹于基本標準調節量的設定中。第三,避免出現經濟周期階段性誤判。應基于數理模型建立完整的經濟周期指標體系,在定量分析的基礎上結合相關定性因素,以期避免經濟周期的階段性誤判。第四,實現判斷與調整單家機構的撥備監管標準的效益性。監管者應積極配合單家機構實施撥備監管標準,在充分考量經濟形勢與市場環境的基礎上,通過對單家銀行的盈利水平、風險防范水平、風險承受能力等多方面因素的深入分析,進而確定具體撥備監管標準。第五,堅持“監管姓監”。應回歸監管本質,著力于監管主業,全面梳理銀行業各類業務監管規制,盡快填補法規空白[22]。
正如前文所述,動態撥備制度涵括會計問題與監管問題,因此,在動態撥備制度構建的過程中,需要準確把握會計規則與監管要求的導向性與兼容性。從監管導向的視角看,監管者在實施監管的過程中雖然能夠靈活應對瞬息萬變的市場,相應地,為了避免權力濫用與利潤操縱,這種靈活性也對監管者提出了較高的業務與素質要求。從規則導向的視角看,監管者在監管的過程中能夠確保監管工作的透明公開、有規可循,便于市場解讀與銀行運作,但靈活性不足是規則導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為了解決“規則”與“監管”各自存在的不足,結合我國實際情況,在實施動態撥備制度中,應以規則導向為主,同時也賦予監管者在特定情形下“相機抉擇”的權力,監管者在對銀行進行監管時,應權衡經濟發展和金融穩定之間的關系,力圖建立符合現代金融發展的宏觀監管原則和微觀監管操作工具[23],達到“規則”與“監管”的有機統一。
第一,準確區分動態撥備自由裁量權中宏觀審慎監管與微觀審慎監管。從微觀審慎監管的角度看,經濟下行時期提高對撥備計提的監管要求存在一定合理性,但從動態撥備的角度看,應以整個周期為管理對象,適當降低撥備計提要求以釋放經濟上行時期的超額計提撥備,進而緩和金融體系的順周期性。因此,在設計動態撥備制度時應準確區分自由裁量權在宏觀審慎監管與微觀審慎監管中的作用與目的。
第二,以數據為工具實現對經濟周期階段性的判斷。如前所述,由于西班牙、哥倫比亞等國對經濟周期判斷存在差異,自由裁量權進入的時機也不盡相同①西班牙采用的是貸款損失比例的歷史平均水平和特殊撥備在總貸款中所占比例的歷史平均水平,哥倫比亞采用貸款組合惡化程度、效率、穩定性和貸款組合的增長這四個指標來衡量自由裁量權進入的時機,秘魯則采用GDP及其持續時間作為衡量自由裁量權使用時機的雙重指標。。我國采用的是以一般撥備占風險資產期末余額之比、貸款撥備率和撥備覆蓋率作為監管指標,輔之不良貸款額、貸款總撥備率等指標的制度。然而,由于我國歷史數據欠缺,相關數據的積累不能覆蓋整個經濟周期,因此應完善我國相關數據體系。
第三,明確自由裁量權進退時機與方式。目前,我國的動態撥備制度沒有明確自由裁量權的進入與退出的實際方式。在這方面,我國可以借鑒哥倫比亞、秘魯等國,建立以貸款組合惡化程度、穩定性、效率、貸款組合的增長為指標的聯合指標體系。
通過對四國動態撥備制度實施成果的分析得出,金融監管中實施動態撥備是通過緩解傳統撥備制度中的順周期,達到逆周期的作用,進而在經濟低迷時支撐企業的融資需求和生產經營。在危機時期這種效果最為明顯。當銀行在危機前(針對貸款)的動態撥備金提高1%時,向其貸款的企業的信貸可獲得增長性提高6%,資產增長2.5%,就業增長2.7%,并且企業生存率提高1%[24]。動態撥備制度主要存在兩點作用:一是分流作用,即通過在整個經濟周期中均勻分配撥備水平,進而分散監管負擔,降低金融系統的順周期作用;二是緩沖作用,即通過設置撥備計提的下限提高總體撥備水平,降低順周期性以保護危機下的金融體系。但是,監管機構單方面設定撥備覆蓋率最低限額的政策效果是有限的[25],監管者應與會計準則制定者進行溝通協作,充分考量監管行為對會計業務的影響,實現監管指標與會計準則的兼容,以期實現監管效果的有效提升,保障監管措施的順利實施,進而確保動態撥備制度在我國的良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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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理論探索》編輯部
Practice and Enlightenment of Banking Dynamic Provision of Four Countries
Pan Yihao
(Law School,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ijing 100081,China)
A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the macro-prudential framework,the dynamic provision system reflects many features of a countercyclical policy system in macro-prudential tools.The paper studied the banking dynamic provision’s practice and efficacy in Spain,Columbia,Peru and Bolivia,and proposed that the implementation of dynamic provision in financial regulation is to mitigate the pro-cyclicality of traditional provision system so as to achieve countercyclical effect and meet enterprises’needs in financing,production and business during economic recession.It is not long before China implemented dynamic provision,and faces many challenges.Therefore,we should be aware of the difficult in implementing the dynamic provision,clarify limitations of rules and regulation so as to achieve the integration of rules and supervision.We should also improve discretionary power and effective regulation,thus to guarantee the successful implementation of regulatory measures and sound development of dynamic provision in China.
macro-prudential;dynamic provision;counter-cyclical;capital buffer;financial regulation
2017-10-30
潘一豪,男,貴州畢節人,研究方向為金融法、證券法。
F830
A
2096-2517(2017)06-0058-09
李丹;校對:龍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