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意識世界

陳舒

摘 要：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描寫了在“冷酷仙境”與“世界盡頭”這兩個平行世界里發生的荒誕故事。“冷酷仙境”代表了主人公所生活的現實世界，而“世界盡頭”則是主人公腦海中的意識世界。本文以“世界盡頭”里的主要人物“影子”為線索，通過對“世界盡頭”進行分析研究，明確小說里其實有兩個“世界盡頭”，即存在兩個意識世界的觀點。

關鍵詞： 世界盡頭 意識世界 影子

1.引言

村上春樹《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分別以奇書章節與偶數章節并行發展的設置描寫了發生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這兩個不同世界里的故事。兩個世界看似毫無關聯，又藕斷絲連，在某些人物的設置和故事情節的安排方面存在有意無意的疊影，更加令人琢磨不透，如同霧里看花。因此，明確作者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這部小說里平行描寫兩個不同世界的用意似乎成了讀懂這本小說的難點。筆者認為代表現實世界的“冷酷仙境”尚易理解，如何解讀代表主人公意識世界的“世界盡頭”才是這部小說難點中的難點。本文著力于證明小說中其實有兩個代表“意識世界”的“世界盡頭”這個觀點，線索是“世界盡頭”中的重要人物“影子”。下面，筆者就從對“影子”的分析研究開始論述。

2.兩個意識世界

2.1“影子”=古老意識

小說里，“影子”是個匪夷所思的存在。不僅帶有生命，被賦予獨立人格的存在，還會與人對話，這種對話的成立以與主人公“俺”身體上的分離為條件。為明確“影子”的設定，筆者先從“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故事的展開進行考察。

冷酷仙境里的“我”是一名從事數據處理工作的“計算士”。為嚴守信息機密，同意將代表自己深層意識的“意識之核”從意識表層切除并進行冷凍。只留下自己的淺層意識在冷酷仙境里生活。被切除冷凍了的“意識之核”被命名為“世界盡頭”。“世界盡頭”里的“俺”來到小鎮，被守門人制止說，不能帶著自己的影子進入小鎮中。于是，“俺”為了進入小鎮舍棄了自己的影子。守門人用刀在“俺”的眼睛上做了記號，“俺”成了小鎮的讀夢人。綜合以上發生在兩個世界里的故事情節，其實不難發現兩個貌似平行的故事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冷酷仙境”中的“我”為成為“計算士”而切除“意識之核”的故事，在“世界盡頭”里被敘述成了“俺”為成為“讀夢人”而切除自己“影子”的事。“我”變成了“俺”；“計算士”變成了“讀夢人”；被割除的“意識之核”成了被舍棄的“影子”，如此一一對應。為方便理解，筆者用等式表述重點：如果說切除“意識之核”=切除“影子”這件事成立的話，那便亦可認為“意識之核”=“影子”。

另外，在小說“世界盡頭”部分章節中，“俺”與“影子”有如下對話：

俺搖頭道：“我還以為你想教給我這座奇特鎮子有什么奇特名堂哩。因為我的記憶差不多全都給你帶走了。”

“不是那樣的”影子說，“不錯，我是擁有你的大部分記憶，但不能夠充分地利用，那必須在我們合為一體后才能辦到，而這又不現實。”①

從引文畫線處看，可以知道“影子”是“俺”來到小鎮之前帶有的對古老世界記憶的集合體。可以列出如下等式：“古老世界”=“影子”，加上上文所列等式“意識之核”=“影子”，筆者又得出了如下結論：“影子”=“古老意識”。

其實“影子”就是主人公對古老世界的意識。再考察“影子”在名叫“世界盡頭”的小鎮上的生活：

影子的住處介于鎮子與外界的中部地帶。我不能走去外界，影子不能進入鎮子。所以說“影子廣場”是失去影子之人與失去人之影子相見的唯一場所。（省略）四周圍著陰森森的鐵柵欄。

看門人從衣袋掏出鑰匙串打開鐵門。先讓我進去，自己隨后進來。（省略）

“運動？”影子費解地看著我的臉，“噢，那哪里稱得上運動！不過是每天被看門人從這里拉出去幫他燒獨角獸，把尸體堆到板車上，拉去蘋果林，澆油焚燒。”②

像這樣，住在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地方，每天說是運動，其實是被迫勞動，被門衛看守的日子令人不由地聯想到“囚犯”。現代社會對“囚犯”的定義不就是因其違反了國家法律，而把他捉進牢獄關起來，作為懲罰施以重勞動嗎？歷史上還有過一種國家起源說，即統治階級為鞏固自己的權位，自稱自己是被神靈選中的人，傳達的是神靈的旨意，被神靈所守護。將那些威脅到統治階級統治國家的人或者將與統治階級持不一樣言論的人作為囚犯逮捕起來，施以無期徒刑或者死刑。比如，17世紀歐洲偉大的天文學家伽利略于1610年1月7日發現了3顆衛星。加上后來又發現的一顆衛星，作為論文發表了出來。這篇論文作為支持“地動說”的證據，與當時教會所支持的“天動說”唱起了反調。伽利略被視為異端，受到無期徒刑的判決，而后減刑至軟禁。筆者認為，“世界盡頭”里“影子”的情況與伽利略何等相似。“影子”和伽利略都是孤身一人，對自己的想法都深信不疑。對立面卻是很多人，因他們不一樣的言論將其囚禁。

“影子”是“俺”的“古老意識”，“影子”持有的對古老世界的記憶與小鎮的理論相悖。小鎮為了不讓“影子”的理論影響到小鎮居民，才會把“影子”囚禁起來。這也是“俺”不舍棄“影子”便無法進入小鎮的原因所在。最初發現小鎮奇怪之處的是“影子”，主張從小鎮逃出去的也是“影子”。然而，“影子”所持有的“古老意識”到底是怎樣的意識，還有冷酷仙境里“我”被割除的“意識之核”被喚之以“世界盡頭”的名字，這與同樣名字的小鎮又有著怎樣的聯系？為尋找答案，需要先考察與“世界盡頭”相關的另一個故事。

2.2第二回路=【世界盡頭】

《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是村上春樹1980年9月發表于雜志《文學界》上的中篇小說，寫了與“世界盡頭”內容相近，結尾卻迥然有異的故事。相較于“世界盡頭”，《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交代了“俺”來到小鎮上的原因是見圖書館的女孩。為了進入小鎮而舍棄了自己的影子，與沒有“心”沒有“影子”的小鎮居民一起過著安穩的生活，最終卻被影子說服，回到了外面的現實世界。總之，無論從場景、人物，還是故事情節來看，《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寫的就是“世界盡頭”的故事。要研究“世界盡頭”必然脫離不了這一篇雛形之作（以下簡稱《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里的故事情節為【世界盡頭】）。endprint

冷酷仙境里的老科學家、博士為研究確保信息機密的安全系統，對26位“計算士”進行了腦部手術。將代表人深層意識的“意識之核”從他們的腦中抽取出來后發現，電腦呈現出來的影像是斷片化的、混沌不清的。于是博士對這些影像進行了處理，該刪除的刪除，該粘貼的粘貼，該重組的重組，然后改編成了一個有因有果、有脈絡、有故事情節的連續劇，并將這改編之后的“意識之核”稱之為“第三回路”重新植入“計算士”的腦中。然而，“計算士”的腦中，本來已有代表著過去經歷之記憶集合體的深層意識（第二回路）及正常思考回路（第一回路），這樣，每個“計算士”的腦里就有了三種回路。他們正常生活時使用“第一回路”和“第二回路”，只在進行模糊運算時，才會從“第二回路”切換成第三回路。但是，進行腦部手術的26人中，只有主人公“我”活了下來。博士為了計算“我”的“第三回路”與原始“意識之核”（即第二回路）所產生的誤差，把我叫到研究室。通過讓我進行模糊運算，打開了我腦中的“第三回路”，由于“第三回路”沒法自動關閉，“我”將永久地被困于“第三回路”的意識世界里，再也無法回到正常現實世界。

由上述可知，“第二回路”其實就是最原始的“意識之核”，而“第三回路”是改編之后的“意識之核”。也就是說，被稱為“世界盡頭”的“意識之核”其實有兩個。一個是代表“我”原始深層意識的“第二回路”，另一個是以“第二回路”為素材改編的“第三回路”，即我們讀到的故事化了的“世界盡頭”。所以，“影子”持有的“古老世界的記憶”應該是“第二回路”中的“世界盡頭”，而“俺”存在的小鎮是“第三回路”中的“世界盡頭”。筆者推斷《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中的【世界盡頭】其實就是未被改編過的“第二回路”。原因有三：

第一，從時間看，《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出版于1985年，而《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發表于1980年，比《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早了5年。符合先有“第二回路”，后有“第三回路”的小說設置。

第二，從主人公與圖書館女孩的關系看，【世界盡頭】明確提到了圖書館女孩生前與“俺”是戀人的關系。而在“世界盡頭”中，只字未提“俺”來到小鎮前與圖書館女孩是什么關系，卻在見到她的時候有一種恍若故人的熟悉感。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認為，正因為“第二回路”是改編“第三回路”的素材，所以主人公對女孩的感覺自然從“第二回路”蔓延到了“第三回路”。

第三、比較【世界盡頭】與“世界盡頭”的不同處，恐怕最為一目了然的就是兩篇小說里不同的結局。【世界盡頭】里主人公選擇與自己的“影子”一起逃出小鎮。“世界盡頭”里，“俺”卻決定讓“影子”一人出逃，自己則留在“世界盡頭的森林”里。兩部小說不一樣的結局正符合冷酷仙境里博士曾說起過的“第二回路”與“第三回路”間存在誤差的事。不同的結局難道不是直指博士所說的“誤差”嗎？

3.結語

本文經過對《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這部小說的詳細分析及與《小鎮及其不確定的墻壁》之間的比較研究，得出以下結論：生活在小說“冷酷仙境”里的主人公“我”其實擁有兩個意識世界。一個是“我”自身的原始“意識之核”，也就是被稱為【世界盡頭】的第二回路。而另一個則是以“第二回路”為素材進行重組改編后的，被稱為“世界盡頭”的“第三回路”。作者村上春樹在同一本小說里巧思設置了一個現實世界，兩個意識世界想要表達出來的深意，筆者將另文闡述。

注釋：

①②村上春樹.林少華，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參考文獻：

[1]村上春樹.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M].東京：新潮社，1989.

[2]村上春樹.林少華，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3]石原千秋.解謎村上春樹[M].東京：光文社，20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