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黑色

袁東瑛

真實的雪

落在你頭頂、肩部或掌心里的雪

瞬間就化了

來不及看清它的形狀

就變成了水

誰看見了

——它的旅程和奔波

它經歷的苦難遠大于我的想象

從雪到水，從飛舞到沉積

這不是從質到量的過程

更像一個人

拼命成長，終于從少年

青年直至老年

在看不清雪是水之前

誰又看清了自己

其實，我想說

我是自己時，我其實什么都不是

幸好，雪的一部分炎涼

是真實的，一部分潔凈是真實的

就像我此時站在雪中一樣

也是真實的

愛上黑色

春天躺下

在山谷的河里變長

我聽從風，脫掉華裳

干裂的皮膚長著光陰的銹斑

黑發仿佛枯草

我不悲傷

允許自己變黑、變老

接受陽光刻在身上的陰影

接受夕陽矮下去的昏暗

甚至，我愛上了黑

白發里的黑發，眼白里的黑仁

用黑色的長袍裹緊自己

我也愛——

這黑黑的長夜

活著的每一秒都如此輕松

那些笑臉里的皺紋、人海中的孤獨

那些藏著的悲喜

那些可以遮住一切的黑

這世上

還有比黑色更自信的顏色嗎

沒有哪一種顏色

可以將其覆蓋

烏 鎮

仿佛不必以舊換新

舊時光也一直未舊

河是街，橋為路

水閣成故居

你不必搜腸刮肚地回憶

青苔會讓你記住

石頭的籍貫

在天上，水流得飄飄欲仙

烏篷船只是其中一朵云

水是船的知音，風作云的知己

橋與岸，相互牽掛

有扯不斷的血緣

在烏鎮

你可以忘了自己是誰

軌

草抬頭，月俯身

泥土屏住呼吸，那一刻

萬物在聆聽

一個人的命運在悄悄移動

從春移至夏，從秋移至冬

從而立年，移至天命年

當然，一定會有花朵和蜜蜂

它們喜歡腳印的深淺

和蜿蜒

風雨也會跟隨左右

多么慷慨的賜予

在顛沛的路上

當我贊美

當我贊美你的明亮時

其實，我已經

贊美了黑暗

在你的暗夜里

我仿佛找到了依據

光芒是被黑暗發現的

如同誕生與死亡

如同人類的兩只手

一邊得到，一邊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