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過長江

黃朱清

城市：江蘇南京

時間：2016年8月30日

尋訪：新四軍老戰士常淼

一天，孫女問：“南京有新四軍爺爺嗎？”我回答：“有。”她又問：“你去采訪他們，最好也帶我去一次看看。”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竟然頭腦里有了“新四軍”的概念。

中國新四軍研究會組織“搶史”3個年頭，我去了全國幾十個城市，走南闖北尋訪新四軍老兵，這件事，連家里人也諳熟了。于是，我打電話給原南京軍區司令部的影視工作者張軍榮，他人脈廣，聯系了司令部第一干休所，所長潘濤在電話里說：“常淼是新四軍老兵，他的身體很好。”

明天，小學生就要開學報到了。今天特意帶著孫女，陳醒開車，一起來到位于南京馬臺街的第一干休所，所領導特意安排常淼在會議室里接受訪談，還讓干事鐘梅平陪同我們。

常淼是江蘇海安人，1944年的春天，17歲的常淼參加了新四軍。1984年離職休養，時任南京軍區司令部裝備部部長。

為何參加新四軍？常淼回憶說，在我們老家，那時候兵荒馬亂，部隊很雜，有國民黨軍隊，有民抗（地方抗日武裝），又有偽軍。日軍的侵略、燒殺，給百姓帶來了深重災難，大家十分仇恨日本兵。要抗日，這個決心是堅定的。那么，究竟選擇哪個隊伍，很猶豫。這時候，看到新四軍東進來到了蘇中地區，保護群眾，對老百姓特別好，親如一家人。就這樣，他拿定主意，要去找新四軍。

1944年過完春節，常淼向父母提出去當兵。母親說，年過完馬上要開學了，還是去上你的學，當兵不安全。常淼說，那好，我就去上學。沒過幾天，他背了一條棉被子離開了家。常淼嘴上對父母說是外出上學，其實他跑到了寶應縣去尋找新四軍部隊。在蘇中軍區進行了短期集訓，他就下了連隊。

常淼動情地說：“這一生，我在戰爭年代里，最難忘的是三過長江。”

第一次過長江，是在1945年初。當時，常淼是連隊的文化教員。他高中文化，負責教干部戰士識字、唱歌，又寫標語、演短劇，做宣傳鼓動工作，還協助指導員檢查部隊的群眾紀律。連隊參加戰斗了，他負責搶救傷員，把負傷的同志運送到救治的地方。1944年，蘇中抗日根據地軍民相繼攻克大官莊等17處日偽軍據點，打通了蘇中與蘇北、淮北、淮南各抗日根據地的連接。這時候，新四軍一師的主力部隊奉命渡江南下，常淼所在的連隊隨部隊開赴江南，向浙江進發，開辟新的根據地。為了不暴露目標，渡江安排在晚上，借用群眾運牲口的船，不許點燈火，不準講話。過了江，快速通過鐵路、公路、運河，向浙西方向行軍。在過江途中，連長的兒子小，坐在竹筐里，蓋上被子，由戰士背著過江，怕小孩出聲，被子捂得緊，跑步行軍了十來里路，結果孩子被捂死了。常淼回憶，這次過江，是執行黨中央關于發展東南的戰略方針，從蘇中開赴江南，在向浙西敵后進軍過程中，因遭到國民黨頑固派的連續進攻，新四軍被迫在天目山地區發起反頑自衛戰役，三戰三捷，開辟了浙西抗日根據地，鞏固發展了蘇南、浙東抗日根據地。常淼說，在孝豐革命烈士陵園，安葬著反頑戰役中犧牲的新四軍將士，在這些烈士中，最大的37歲，最小的只有14歲。

第二次過長江，是在新四軍北撤途中。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抗戰勝利后，按照中共“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的新戰略，江南新四軍北撤。常淼時任支隊文工隊的分隊長，經宜興，在武進縣境內渡江北上。渡江時，常淼坐上一艘民用船，駛向對岸的蘇中泰興。常淼乘坐的船抵達長江對岸后，傳來了不幸的消息，同一天，另外一艘運輸船“中安”號渡輪因輪機故障，加上超載，不幸沉沒。船上運載千余名新四軍官兵，絕大部分不熟悉水性，沿江群眾聞訊趕來營救，但獲救上來的不到100人。常淼回憶，在犧牲的人員中，還有幾十個文工團的同志。從海安到東臺，行軍途中，他哭了幾次。

第三次過長江。這一次渡江，用常淼的話說，是揚眉吐氣。1945年11月，東北民主自治軍在原日軍坦克裝配修理廠繳獲一輛日制坦克。12月，我軍第一支坦克部隊成立。常淼隨部隊北撤，經歷了濟南戰役、淮海戰役。我軍依靠繳獲的坦克，相繼組建華東、華北和中原野戰軍坦克隊。常淼文化高，被編入坦克部隊搞通信技術。1949年渡江戰役，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賦予坦克部隊的任務是掩護步兵登陸，占領灘頭陣地，攻入南京城之后準備巷戰。常淼回憶說，部隊是從滁州進入南京浦口地區的，渡過了江，發現國民黨軍隊早已潰不成軍。他所在部隊在南京停留時間不長，接著就去解放上海了。

常淼清晰記得，他入黨是在抗戰時候，轉正是在1946年初。原以為日本鬼子投了降，革命就勝利了，就可以回家了。入黨介紹人找到常淼說，趕走了日本鬼子，革命沒有完，部隊還要待命。常淼說，那時候入黨，要宣誓，宣誓說的話要堅決做到，特別是“永不叛黨”，必須無條件做到。入了黨，常淼用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堅守陣地，曾經連續五天五夜。一次打仗，一天一夜吃不上飯，有的戰士餓得實在受不了，就把老百姓地里剛冒出土的黃豆苗扒出來吃。連隊知道后，賠了群眾錢，吃黃豆苗的兵被批評教育。這件事，常淼無法忘記。常淼說，這輩子成為共產黨員，從沒后悔過。

常淼聯系當今之風，又對我們說，共產黨員，就是群眾的標桿。沖鋒在前，撤退在后；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即使在生活上、婚姻上，也要有好的品德。常淼參加革命前，家鄉有位女子對他示好，當兵離別的時候，她承諾等他，他答應不變心。上海解放了，她跑到城里來找他，常淼面對花花世界，沒有移情。這一年，組織上批準兩人結婚，他把在部隊幾年省的錢拿出來，在食堂里加了兩個菜，和領導、戰友熱鬧一下，就算結婚成家了。他的妻子叫葛存珍。婚后，她留在了部隊，含辛茹苦養育5個子女，常淼和葛存珍整整相守62年。2011年，她因病離世。留給常淼的，是綿綿的追思和懷念。

鏡頭前，常淼回憶著關于長江的故事，我的孫女在一旁聽著。老兵和小學生，他們之間相隔了兩代人。時間一長，一個對70多年前故事完全陌生的孩子，開始走神，看她手機上的游戲了。訪談完，我問她：“能記住老爺爺講的故事嗎？”她面露羞澀搖搖頭。我又問：“新四軍是干什么的？”她想了想：“打日本鬼子的。”孩子是一代人，在他們純潔無暇的童年心田，新四軍的事兒，即使是零星半點，播種了下去，就會吸收紅色基因的滋潤。endprint

記者感言 在常淼的烽火人生里，長江是他入骨入心的印記。長江橫貫華中腹地，兩岸的城市眾多，物產豐富，抗戰年代是侵華日軍的重要補給線，長江各個口岸布有重兵，配備艦艇在江上巡弋。新四軍從蘇南挺進蘇北，開辟了蘇北抗日根據地，開始形成了橫跨長江兩岸的戰略態勢。蘇中抗日根據地又與大上海隔江相依。1941年10月，時任蘇南區黨委書記的新四軍六師師長兼政委譚震林，決定成立長江工作委員會，其主要任務是，搜集情報，建立地下黨組織，在長江兩岸組織和建立小型游擊武裝，以保證長江秘密交通線的暢通、安全。盡管日軍依托長江天塹嚴密防控新四軍的活動，可新四軍憑借智慧和膽略，更有地下黨組織和人民群眾的鼎力支持和保護，巧妙突破敵人的長江封鎖，為開展華中敵后抗日斗爭創造了條件。新四軍文藝工作者賴少其、何士德、章枚，在艱難的抗戰時期，以長江為題材，曾寫出了《渡長江》《怒吼吧，長江》等在部隊廣為傳唱的優秀歌曲。歌里唱道：“薄霧彌漫著江面，江水沖擊著堤岸，當這黑沉沉的午夜，饑寒困苦算得什么，我們要渡過長江，敵艦上下弋游，我們不怕，長江是我們的，我們千百次自由來去，我們要渡過長江，獲得更大的勝利。”這些歌曲以昂揚的旋律，雄壯的氣勢，充分表現了新四軍不屈不撓的堅定信念和一往無前的鐵軍精神。

古老的長江，見證了抗戰歷史的風雨，也見證了蔣家王朝的覆滅和新中國的誕生。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彌漫硝煙里，常淼三次渡過長江，經受了三次生死考驗，更加堅信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無往而不勝，更加堅定了忠誠聽黨話、赤誠跟黨走的壯志豪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無論在什么崗位，離職休養后，無論在什么時候，常淼總是牢記共產黨人的初心，為黨、為軍隊勤奮工作，建功立業，發揮余熱，增光添彩。黨的十九大閉幕才一周的時間，習近平總書記領著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常委們，專程從北京前往上海和浙江的嘉興，集體瞻仰中共一大會址和南湖紅船，回顧我們黨的建黨歷史，重溫入黨誓詞，向世界宣示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堅定的政治信念。總書記語重心長地說：“只有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永遠奮斗，才能讓中國共產黨永遠年輕。只要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一心、苦干實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巨輪就一定能夠乘風破浪、勝利駛向光輝的彼岸。”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這個初心和使命是激勵我們共產黨人不斷前進的根本動力。 （責任編輯 黨亞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