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酒樓

焱燚

水門集是一個小鎮，卻開著大大小小十幾家酒樓飯館。因它坐落在官道旁，南來的北往的，走到水門集，剛好是打尖時辰，生意十分興隆，故此酒樓飯館多。

“醉乾坤”酒樓的老板叫王大算，因他媽媽在菜園子里勞作時早產生了他，正好在蒜苗地里，順口就取名叫大蒜。長大后，王大蒜覺得名字寒酸，就改為王大算。也許是名字起了作用，王大算工于算計，凡事都要算計一番，慢慢地從一個小小的伙計做到酒樓大老板。“醉乾坤”酒樓位于水門集街首，客官們進入水門集都得打“醉乾坤”酒樓路過，天然的好位置自然帶來好生意，王大算賺得瓢盈缽滿。

這一天早上，王大算和以往一樣，圍著酒樓巡視一遍，看見酒旗幌子下的撐桿上畫了一個紅星，心里納悶，是誰這么無聊？他仰頭吼了一嗓子：“這是哪個手癢亂畫的？”伙計們聞聲從窗子里探頭出來，都說不知道。不是酒樓伙計們畫的，那就是路過的客官們畫的，但是畫個紅星是什么意思呢？王大算盯著紅星盤算來盤算去，也沒有盤算出個所以然。或許是別人信手涂鴉，沒有什么含義，王大算這樣一想，也就把這事放下了。

第二天早上，王大算一出來，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撐桿上看去，不由得一驚，上面又多了一顆紅星，現在是兩顆紅星了。王大算心下盤算開來，現在看來，在撐桿上畫紅星不是信手涂鴉，而是有目的的。

是什么目的呢？王大算想弄清楚。他專門坐在柜臺靠窗的地方，人在柜臺里，眼睛卻一刻不離撐桿。到了午飯后，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拿著朱筆在撐桿上畫了一個紅星。這人王大算有印象，就是剛剛在“醉乾坤”酒樓里吃的中飯，和他一起的還有一位五大三粗的人。這兩人比較怪異，把酒樓里每種菜肴都點了，擺了滿滿一桌子，每種菜僅僅嘗了嘗而已。吃罷飯，兩人一前一后把酒樓轉了一遍，才結賬。

王大算急步躥到窗前，看著那兩人騎著高頭大馬離開后，他心里盤算開了。看身材，看步伐，看氣度，這兩人必定是習武出身，習武之人在酒樓上做記號，他們必非善類，肯定是傳聞中的江湖大盜踩點。盡管水門集離京城不遠，一直太平無事，可是難保不會有外地流竄匪徒來搶劫作案。不然，他們為什么畫紅星？這里是筆直的官道，根本不需要做路標。

看著撐桿上從上到下排列的3顆紅星，王大算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推測正確。按照傳聞中江湖上的規矩，這是第3次踩點了，匪徒應該在今夜打劫“醉乾坤”酒樓。怎么辦？報官吧，可是官衙遠，來回折騰吃喝用度得花費他不少銀子，再說要是自己推測錯誤，謊報軍情也能讓官府訛詐走不少銀子。而且惹毛了匪徒，這次沒有得手，下次還會惦記著他，總不能讓官兵駐扎在酒樓吧，那樣他也養不起啊。

最后，王大算狠下心，干脆來個“嫁禍于人”，嫁禍給十幾步遠的還珠酒樓。還珠酒樓搶了不少生意，王大算心下一直記恨著還珠酒樓老板楊還珠，這下好了，讓楊還珠嘗嘗禍從天降的滋味，他好在一邊看熱鬧。

還珠酒樓剛打烊，王大算就悄悄在還珠酒樓酒旗幌子下的撐桿上用朱筆畫了3個紅星，然后把自己家撐桿上的紅星用刀刮削干凈。回到酒樓，他把金銀珠寶藏了起來，吩咐伙計們拿著刀槍棍棒把守入口以防不測，他自己則坐在窗前看熱鬧。坐在窗前等候的王大算心里還忍不住夸獎自己，要不是自己心細如絲，每天圍著酒樓轉一圈，就不會發現紅星暗記，今晚大禍臨頭的就是自己了。

王大算睡眼惺忪地一直熬到天亮，也沒有看到匪徒們搶劫還珠酒樓的好戲。他打著呵欠嘀咕：“難道自己推測錯了？那3顆紅星到底什么意思？”

一上午，王大算無精打采的。到了中午時辰，只見官道上遠遠地來了幾騎高頭大馬和好幾名隨從。大生意來了，王大算強打精神，跑出去迎客。他攔著那隊人打著呵呵說：“客官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家酒樓備著好酒好菜等候著各位哪。”回頭一嗓子，“小二，好生伺候著客官們！”小二忙不迭地答應，上前就要牽馬韁，被隨從伸手攔住。其中一位騎馬的客官打馬上前幾步，看見還珠酒樓撐桿上的3顆星，回頭說道：“掌柜的，就在這里打尖了。”馬上的威嚴漢子點點頭，一行人徑直去了還珠酒樓。至此，王大算明白了，那3顆紅星是這隊富商派來打前站的留下的記號，想想也是，如果是匪徒打劫，沒必要把每道菜都嘗嘗啊。

王大算打量著這幾個人，那衣著，那氣度，非同一般，非富即貴。白白丟了這筆大買賣，王大算懊悔不已。本來想禍害楊還珠的，卻讓他賺了一筆銀子，特別是后來聽說那個掌柜的一高興，賞了楊還珠不少銀子，王大算想起一次就心疼一次。

過了大半月，官道上忽然鑼鼓喧天，來了一隊人馬，捧著一塊“三星酒樓”的牌子。王大算眼尖，發現領隊的是縣令劉大人，急忙上前打招呼。王大算平時沒少孝敬劉大人銀子，劉大人自然不會怠慢他。

劉大人一席話，讓王大算腸子都悔青了。

大半月前的那隊客商，是當今皇上微服私訪裝扮的。皇上要微服私訪，最頭疼的自然就是大內侍衛了，得保護皇上的安全，不但是住行的安全，還有飲食環境衛生方面的安全。錦衣衛總管想出了一個辦法，先沿著皇上微服出行的線路，派出便衣錦衣衛，在沿途落腳點的各個酒樓飯莊吃飯，選出口味好、衛生好、視野開闊便于防護的酒樓，在酒旗幌子下的撐桿上標注紅星。第二批派出的是錦衣衛頭目，驗收合格后就在撐桿上標注第二顆紅星。第三批是皇上的貼身侍衛，驗收合格后就標注第3顆紅星。大內總管和錦衣衛總管陪同皇上微服私訪，沿途只找標注有3三顆紅星的酒樓吃飯，既安全又方便。皇上在還珠酒樓吃得高興，不但現場獎賞了許多銀兩，回宮后還念念不忘，想起沿途標注3顆紅星的趣事，就御筆題寫了“三星酒樓”，制成匾額，著令地方官送到酒樓懸掛。

聽劉大人講完，王大算在心里大呼“失算”。這份榮耀本來是屬于他的，被他拱手送給了楊還珠。不行，他得奪回這份榮耀。

王大算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媚笑著說：“有勞大人把這份榮耀送給小的。”王大算分析起來，皇上難得出宮，這份匾額送給誰了，他不會查看，就算查看也不會親自查看，定是委派錦衣衛查看。可是當初錦衣衛選定的酒樓本來就是“醉乾坤”酒樓，只不過被不明原因的王大算轉給了還珠酒樓。皇上最終在還珠酒樓吃的飯，這件事情先來的錦衣衛并不一定清楚，假使他們來查看，看見“醉乾坤”酒樓掛著“三星酒樓”的牌匾，一定認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說了，楊還珠也不知道這個匾額是送給他的，就不會有事主上訪的風險。

劉大人的官職是花錢買的，他本來就是個不學無術昏庸之人，看著一大疊銀票，再加上王大算巧舌如簧，他就膽大包天地真的把匾額送給了王大算。

王大算燃上高香，三跪九叩地掛上匾額，然后請了戲班子來唱戲，著著實實熱鬧了3天。他還趁著黑夜悄悄把還珠酒樓撐桿上的3顆紅星用刀削刮干凈，在自家酒樓的撐桿上標注了3顆紅星，把證據坐實。

自從有了御匾，“醉乾坤”酒樓順理成章地改名“三星酒樓”，生意好得出奇，過往的客官根本不往水門集里面走，徑直就上三星酒樓。三星酒樓天天座無虛席，擠兌得還珠酒樓和其他飯館生意大跌。

這一天，縣令劉大人來找王大算，愁眉苦臉地說：“大事不好！你知道皇上微服私訪沿途在十幾家酒樓吃過飯，為什么單單只給還珠酒樓題寫匾額嗎？是他喜歡吃楊還珠制作的口水雞。”劉大人拿出公文，皇上有旨，著令三星酒樓每月月初和月中送100只口水雞入宮，沿途驛站快馬傳送。

口水雞，王大算也會制作，但是味道抵不上還珠酒樓的，楊還珠制作的口水雞堪稱一絕。如果不能送貨真價實的口水雞入宮，偷換御匾的事情就會穿幫，王大算和劉大人的項上人頭就得搬家。

大事當前，劉大人也不糊涂了，按照他的意思，把匾額送還給還珠酒樓，好言勸慰，只要楊還珠不追究，不上告，就不會有事。萬一楊還珠要上告，劉大人以疏于核查為借口，也可以保得人頭不落地，王大算最多會被沒收財產充公，罪不至死。

王大算急忙制止：“皇上的御匾那可是一個聚寶盆啊，怎么能夠輕易交出來？劉大人，你放心，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讓我想想辦法。”

王大算挖空心思想辦法，最終盤算出一條妙計，由劉大人出面威懾，三星酒樓和還珠酒樓簽下長期合約，還珠酒樓每月月初和月中供給三星酒樓100只口水雞，保質保量，價位略高于市場價。有得錢賺，楊還珠不知是計，當然愿意，欣然簽下合約。就這樣，一場彌天大禍被精于算計的王大算輕易地化險為夷了。

就這樣安安穩穩過了一年。天有不測風云，合該有事，皇上又要微服私訪了。皇上喜歡微服私訪這一點，王大算真正是失算了！

皇上這次微服私訪仍然打水門集經過，他還惦記著三星酒樓。可是站在街口，皇上愣住了。在他的記憶里，三星酒樓不是第一家啊。他讓身邊的錦衣衛總管查一查怎么回事。

事情來得突然，王大算根本沒有轉圜的余地，巧奪御匾的事情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穿幫了。皇上也不微服私訪了，親自御審，王大算的全部財產充公，劉大人和王大算一起被判處斬立決。三星酒樓的御匾判給了楊還珠，御品口水雞仍由楊還珠按時供奉。

跪在刑場上，王大算的家人為他送別，哭成一片。王大算大哭著說：“我這是被楊還珠害了啊，萬貫家財毀在小小的口水雞上！”

王大算的老婆喝道：“老爺，死到臨頭你還不明白，你這是被你的貪心害死的！想當初，你不貪圖御匾，就不會有這等禍事;如果聽從劉大人的奉勸，把御匾還給楊還珠，懸崖勒馬，就不會命喪黃泉。這悲慘的結局，都是被你自己算計出來的，關楊還珠什么事？關口水雞什么事？”

老婆的斷喝喝醒了王大算，這事確實怪自己喜歡耍小聰明害的。

這正是應了一句古話，“算去算來算自己”。王大算最終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卻悔之晚矣！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