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知博
六朝家族禮法對法律儒家化進程的影響
尹知博
六朝家族禮法各有側重,但其核心內容都是儒家禮法。主觀上世族家法以團結族人,延續宗族地位為目的,客觀上對禮法結合產生了影響,從而促進了法律儒家化進程。在法律儒家化進程中,六朝家族禮法扮演著“承前啟后”的角色。
六朝世族;家族禮法;法律儒家化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貴族制最為鼎盛之時,世家大族掌控著國家的各個方面。在這個政權割據、戰亂頻繁、人口流散的亂世,自漢以來建立的儒家禮法體系主要的傳承途徑就是通過世家大族的家學家法。永嘉亂后,長期受漢文化影響的周邊民族入侵中原,建立北朝政權,文化中心區域被入侵,文明的空間也發生了轉變,由中原地區轉向江南地區。正統的漢學禮法被僑寓的世族大儒所傳流,加上江南本土世族的優良傳統,可以說,六朝世族的家族禮法保存了漢代儒學的核心價值,并在新時代中有所發展,其對法律儒家化有著重要影響,在傳統法律儒家化進程中應有一定的地位。
前人對六朝家族禮法多進行個案探討,較少進行比較研究。禮法制度研究則多從具體法律入手,較少將其置于社會空間中,從社會思想史的角度探討。總的來說,微觀的研究占了絕大多數,而較少進行宏觀的觀察。下文通過分析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家法,橫向比較六朝世族家族禮法的共性,并從縱向觀察家族禮法對法律儒家化的推動,最后將其置于整個傳統法律儒家化發展進程中,宏觀上探討六朝世族家法對法律儒家化最終形成的貢獻。
我們要討論的六朝世族,指東南吳姓(本土世族)和過江僑姓(僑寓世族)。在吳姓世族中,最有名的是“吳四姓”。劉義慶《世說新語》有載:“吳四姓舊目云:張文、朱武、陸忠、顧厚。”①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2007年10月版,第582頁。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們各異的家門禮法。四姓中陸氏被稱為“江東第一盛族”,顧氏是四姓唯一自古居于吳地的土著,與陸氏并稱“顧陸”。而僑姓世族,流傳有《顏氏家訓》的瑯琊顏氏以及在淝水之戰后走向巔峰的陳郡謝氏頗具典型意義在本土世族中,吳郡陸氏素以忠義著稱。“忠義”是儒士們至高的精神追求。具體地說,是要忠于君主、忠于國家;抽象地說,是要忠于自己心中的儒家道德律。陸氏子弟少有茍且偷生者、也少有阿諛奉迎者。遇強敵,不懼生死,忠于國家;遇昏君,直言不諱,忠于道義。吳郡陸氏從陸康開始,到陸遜、陸抗、陸機、陸云,陸氏一共七八代都沒能善終,不是遭殺害就是遭到流放,這與吳郡顧氏有著強烈地對比。相比陸氏,顧氏一族就顯得更懂得“蜿蜒曲折之道”。顧氏的家族禮法很重要的是“厚”字,他們在社會交往中一直遵循著這一點。為人敦厚,不得罪人,能夠協調處理好各種矛盾,并始終謙虛行事。這種能屈能伸的家族風范也為其贏得了政治空間。
僑寓世族中的顏氏家族雖不是執政的高門大家,但其世族長久不衰,綿延數朝,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代傳恭孝”。“孝”是儒家精神的重要內涵,主要指各個家庭成員之間的倫理關系。孝梯之道有助于維護家族的穩定,世族想要延續族望都離不開孝道,特別是從北方遷來的僑寓世族。一來其立足未穩,二來其南渡的行為已違背“忠”,故這些僑寓世族重視孝道,來傳沿儒家禮法,樹立家族權威。六朝是玄學泛濫之時,玄風流行導致了士人任性情、出塵世。陳郡謝氏即是如此,其家族禮法體現出玄學的味道,“雅”成為其家門特征。但其家族內部并沒有放棄儒家禮法,謝安一度隱居東山,但并不是真正的出世,他時刻關注政局,尋找著合適的時機,他致力于家族教育,要求族人要重視儒家禮儀。可以說玄學是社會的風潮,而儒學傳家才是世族興旺的根本,這點謝安也深明其意。
錢穆先生曾說,“一個大門第,決非全賴于外在之權勢與財力,而能保泰持盈達于數百年之久;更非清虛與奢汰,所能使閨門雍睦,子弟循謹,維持此門戶于不衰。當時極重家教門風,孝弟婦德,皆從兩漢儒學傳來。”②錢穆:《國史大綱》,商務印書館,1991年5月版,第309頁-310頁。世族家族禮法是一種時代傳承的獨特家族文化,六朝世族的家族禮法各具個性,但顯而易見地存在著共性,即其核心內容都是儒家禮法。世族們為了維系自己的門第、及其上下高低之間的秩序,不得不依賴儒家禮法。
法律儒家化的問題是中世法律思想演進的重要問題。如果說,漢代是法律儒家化的開始,隋唐是正式成熟,那么魏晉南北朝就是這過程中的關鍵一環。六朝家族禮法保存了漢代儒家禮法,而世族又直接影響著社會輿論和國家禮法的制定。六朝世族主觀上為了保持其家族的穩定,客觀上繼承發展了儒家禮法傳統,這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法律儒家化的進程。
有一種看法認為六朝時期,江左士人大都熱衷玄學,輕視名法,咸不以鞠獄為要務,而以清談為高逸,從而造成中原律學,衰于南而盛于北。①程樹德:《九朝律考》,《南朝諸律考》,商務印書館,1955年版,第311頁。但從上文我們具體分析的世族家族禮法可以看出儒家的觀念依然是士人的精神根基,各世家大族仍以儒家禮法為家法。作為法律儒家化重要階段,此時期的儒學雖沒有兩漢的地位,但作為世家大族仍在傳承的內在命脈依舊是維系國家制度的核心準則。法律儒家化的重要體現是禮法的結合,禮法結合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成就,必然是整個社會的推動,而在這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只能是把握著鄉里輿論的世家大族。世族的家法不僅約束著族人,對社會也有著深刻影響。只有得到整個社會的認可,禮法的概念才能成為國家的準則。
法是社會的反映,六朝家族禮法的興盛正是當時貴族制社會的寫照。進入隋唐,國家統一,中央集權加強,這種世族家法左右國家禮法的場景就一去不復返了。魏晉南北朝被認為是“傳統法律制度由秦漢早期向隋唐成熟完備期發展過渡的重要階段”②張晉藩主編:《中國法制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版,第101頁。,其一大特點就是承前啟后。六朝家族禮法在法律儒家化過程中也具體地體現出了這種“承前啟后”的特點,世家大族通過家法傳承和更新把禮滲透到社會和國家法律制度中。儒家正統禮法思想也正是通過家族傳承得以延續,并被賦予新的色彩和活力,中華正統才沒有斷裂,并創造出了新的成果。深受家族禮法影響的六朝國家禮法制度很好地維護了貴族政治體系,促進了南方社會經濟的發展,為后來的隋唐盛世打下基礎。雖然南朝最終被北朝所滅,隋唐在北方建立政權。但我們可以看到六朝家族禮法并未消失,其中一部分成為了隋唐法律的具體內容,繼續發揮著它的功用。
尹知博,南京大學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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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28(2017)08-14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