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國剛 編輯/孫艷芳
人民幣在“籃”中的地位依然有待進一步加強、穩固。這既取決于國際社會各種因素的變化,也取決于中國經濟社會的繁榮發展和改革開放的深化。
2015年11月30日,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188個成員高度認可下,IMF決定將人民幣納入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以下簡稱“人民幣入籃”),并于2016年10月1日實施。如今,人民幣入籃已經一周年。一年來,盡管國際形勢云譎波詭、動蕩不安,但人民幣經受住了考驗,不僅有效地推進了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和中國的對外開放進程,國際聲譽大為提高,而且有效支持了國內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金融改革,為“一帶一路”倡議的落實創造了有利的貨幣金融條件。但也要看到,人民幣入籃并非一勞永逸之事。根據IMF的規定,每隔5年將對SDR貨幣籃子進行新一輪的評估,已進入SDR貨幣籃子的主權貨幣如果達不到規定的條件,就有可能“出籃”。因此,人民幣在“籃”中的地位依然有待進一步加強和穩固。這既取決于國際社會各種因素的變化,也取決于中國經濟社會的繁榮發展和改革開放的深化。
主權貨幣是任何一個國家經濟社會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實質性構成部分。人民幣入籃,標志著中國主權貨幣得到全球各國和地區的公正認同。2015年11月30日IMF決定將人民幣入籃后,中國主權貨幣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話語權和影響力得到快速提升。
第一,人民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明顯上升。從跨境人民幣收付業務看,2016年,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合計9.85萬億元,占同期本外幣跨境收付金額的比重為25.2%,連續六年成為中國第二大跨境收付貨幣。其中,經常項目人民幣收款2.15萬億元,付款3.08萬億元,凈支出9273.7億元,收付比為11.43。2017年前9個月,中國進出口總額達到20.29萬億元,同比增長16.6%,且人民幣的收付金額進一步擴大。另一方面,2016年“資本項目”中,人民幣收款1.63萬億元,付款2.98萬億元,凈支出1.35萬億元,收付比為11.83(參見中國人民銀行《2017年中國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17年10月6日,環球銀行間金融電訊協會(Swift)公布的數據顯示,以價值計算,人民幣在全球支付體系中所占市場份額達到創紀錄的2.79%,首次超過日元,躋身于全球第四大支付貨幣。從儲備貨幣看,IMF公布的“官方外匯儲備貨幣構成(COFER)”的數據顯示,已有60多個國家和地區將人民幣納入外匯儲備的幣種范疇,人民幣儲備在2016年12月末達到845.1億美元,占標明幣種構成外匯儲備總額的1.07%;截至2017年第二季度,人民幣儲備規模進一步達到993.6億美元,較2016年年底又增了長9.5%。此外,截至2016年年底,中國人民銀行已與36個國家和地區的中央銀行或貨幣當局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協議總金額超過3.3萬億元人民幣。2017年10月1日,IMF總裁拉加德強調指出,人民幣將被國際社會認可,成為可自由使用的國際貨幣。
從跨境人民幣收付業務看,2016年,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合計9.85萬億元,占同期本外幣跨境收付金額的比重為25.2%,連續六年成為中國第二大跨境收付貨幣。
第二,人民幣匯率保持基本穩定。2015年以后,隨著美聯儲實施退出量化寬松政策,聯邦基金利率進入加息通道,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呈現走低的趨勢;但與歐元、英鎊、日元等相比,人民幣兌美元的匯價走低程度依然是最小的,顯示了人民幣依然是國際金融中可選擇的堅挺貨幣。2016年以后,在中國經濟強勁增長和中國人民銀行完善匯率形成機制的情況下,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持續走高。根據中國貨幣網的數據,2017年1月3日至10月30日,人民幣兌美元的中間價升幅約為4.52%。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人民銀行積極推進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繼2015年8月11日推出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報價機制以后,2017年5月26日,又推出了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報價模型的“逆周期因子”,進一步穩定了匯市交易各方對人民幣匯率的預期。
外匯儲備是人民幣國際化的貨幣基礎。中國外匯儲備在2014年年底為38430.18億美元,到2015年年底,下降為33303.62億美元。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2015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的下行。2016年以后,境內外經濟形勢的變化和監管部門進一步采取措施規范外匯進出境管理,抑制了外匯儲備資產大幅減少的態勢。到2017年9月,外匯儲備資產從2016年年底的30105.17億美元回升到31085.1億美元,提振了海外投資者和其他非居民持有人民幣的信心,促進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的回升。
第三,中國資本市場走向國際化。中國人民銀行《2017年中國人民幣國際化報告》披露,到2016年年底,有407家境外機構獲準進入中國境內銀行間債券市場,債券托管余額為8000.3億元。按照國際清算銀行(BIS)狹義統計口徑,以人民幣標價的國際債券余額達到6987.2億元。其中,境外機構在離岸市場上發行的未清償人民幣債券余額達到5665.8億元,在中國境內發行的人民幣債券余額為1321.4億元。非居民持有境內人民幣金融資產余額達到3.03萬億元。其中:境外機構持有的股票市值和債券托管余額分別為6491.9億元和8526.2億元,境外機構對境內機構的貸款余額達到6164.4億元,非居民在境內銀行的人民幣存款余額達到9154.7億元。另一方面,在人民幣入籃因素的推動下,2016年12月5日,“深港通”正式開通;2017年6月21日,全球權威指數編制公司(MSCI)宣布,將把中國A股正式納入MSCI新興市場指數以及全球指數;2017年7月3日,香港與內地債券市場互聯互通合作正式啟動。這一系列資本市場對外開放的舉措,豐富了中國資本市場互聯互通機制的深度開放,也為全球投資者進入中國資本市場提供了新的交易平臺。根據中央國債登記結算公司與上海清算所最新發布的托管數據,2017年8月,境外機構增持了825.67億元人民幣債券,增持幅度再創歷史新高。
第四,人民幣跨境使用的基礎設施建設加速。2016年,中國人民銀行加大了推動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建設力度:截至2016年年底,該系統的直接參與者達到28家、間接參與者達到512家,覆蓋了全球80個國家和地區;累計處理支付業務722849筆,金額達到48427億元。另一方面,中國人民銀行加快了境外人民幣業務清算機制的建設,先后與美聯儲、俄央行等23個國家和地區的央行建立了人民幣清算安排,以保障在這些國家和地區的企業和金融機構能使用人民幣進行跨境交易,有效推進了貿易投資的便利化。
總之,入籃一周年來,人民幣在國際金融中的功能效力已初露頭角,不僅在促進中國貿易投資方面的積極效能有所展現,而且在促進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推動國際經濟發展中的效力也開始顯示。
俗話說:打江山難坐江山更難。盡管人民幣已經入籃且一年來表現不俗,但國際社會風云變化,人民幣要在SDR中坐穩(即“駐籃”)且表現得更為出色,既有賴于國際經濟運行的復蘇和發展,也有賴于中國國內經濟社會的發展。而在這些方面,人民幣駐籃都面臨著嚴峻挑戰。
一是動蕩不安的國際社會,使人民幣駐籃的外部環境復雜多變。首先,特朗普當選為美國新一任總統以后推出的一系列非常態的政策,令國際社會一片嘩然。在“美國優先”理念的支配下,美國不僅退出了全球應對氣候變化行動的“巴黎協定”,叫停了跨太平洋合作伙伴協定(TPP)的談判,而且高舉貿易保護主義旗幟,以所謂的“不公平的進口”為口實、以結束“不公平的貿易行為”為標的,與諸多主要國家和地區展開了一系列的貿易投資協定重新談判。這預示著,未來幾年各國和地區間的國際貿易走勢將具有更多的不確定性。其次,2017年3月以后,英國脫歐的程序進入實質性操作階段,但迄今歐盟與英國在脫歐條件上的談判仍處于僵局,前景尚不明朗,這將給國際經濟金融走勢增添變數。再次,美歐等國迄今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貿易保護不斷延伸,試圖以此遏制中國的貿易增長。這給中國的對外貿易帶來了新的不確定影響。最后,諸如蘇格蘭脫英、加泰羅尼亞公投脫離西班牙,倫巴第和威尼托兩地區公投脫離意大利等,也都在發酵,給歐洲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了更多變數。此外,國際金融的變化中也隱含著一系列不確定的變數。2017年6月15日,美聯儲進行了2017年的第2次加息,加息25個基點至1%—1.25%;與此同時,美聯儲還加快了資產負債表的“縮表”進度,回籠已投放在外的美元。這些措施意味著,美國退出量化寬松的步伐在加快,美元將隨著這些政策的實施而升值。這不僅會進一步導致各種國際貨幣的貶值和國際經濟金融交易中的美元吃緊,而且將導致國際市場中的大宗商品價格波動,給各國和地區的經濟發展帶來進一步的不確定影響。
第二,中國經濟正處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攻堅階段。從“去杠桿”看,實體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的資產負債率居高不下,不僅嚴重制約了“去產能、去庫存”的深化和公司并購、資產重組的有效展開,而且給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帶來隱患。但要切實“去杠桿”,一方面補充資本性資金的缺口巨大;另一方面,還可能給就業、產值、市場乃至經濟增長帶來新的不確定性。對此,既需要政策面的統籌協調安排,也需要有足夠的消化和操作時間。從“降成本”看,2015年以來的減稅減費和降息等舉措的成效正在顯現;同時,PPI增長率自2016年9月以后開始上行,也給實體企業帶來了盈利水平回升的市場環境。這些有利條件給“降成本”提供了良好的時間窗口。但要進一步降低實體企業的融資成本和經營運作成本,則還有待相關政策的切實落地、體制機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化和市場交投的活躍。從“補短板”看,大眾創新、萬眾創業和新興產業的發展,使得經濟結構中的短板產業規模得到加快擴展,基礎設施建設的推進,也為短板產業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條件,但國民經濟中的短板產業和短板區域依然缺乏足夠的投資,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現象依然嚴重。特別是組織機制的短板和體制機制的短板等,還需要通過進一步深化改革來打通“最后一公里”??傊?,經濟發展的動能轉換到位仍有待時日。
第三,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已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2016年以后,國務院和相關金融監管部門先后出臺了《關于印發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實施方案的通知》《關于積極穩妥降低企業杠桿率的意見》《關于開展銀行業“不當創新、不當交易、不當激勵、不當收費”專項治理工作的通知》和《關于銀行業風險防控工作的指導意見》等一批規范性文件,對化解和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起到了積極、重要的作用。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三尺也非一日之工。要有效修復實體企業和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在“資產-負債-資產”的聯動機制下有效防范金融病毒的傳染,需要將各種準金融機構和非金融機構的金融交易都納入到金融監管視野,以實現金融監管的全覆蓋。建立有效的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預警機制和應急機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在這個過程中,金融風險對中國金融運行和發展的影響還將在不同程度上發生。
與此同時,國際經濟金融的運行尚不穩定,發生突發性風險的可能性并沒有減少:大宗商品的價格波動、石油價格的莫測變幻、美聯儲縮表引致的國際金融動蕩、相關國家或地區之間的貿易戰、日本神戶制鋼丑聞的發酵等等,都可能通過這種或那種路徑傳遞給中國,增加中國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難度。此外,隨著人民幣國際地位的提高和國際功能的增強,美元、英鎊和日元的國際影響力將受到對應的影響,由此,在國際間爭奪話語權、交易權(包括計價權和清算權等)和儲備權的貨幣戰爭,會通過各條路徑以各種方式展開。這既會增加中國面對的國際金融風險,也將給人民幣駐籃的穩定帶來新的挑戰。
人民幣是中國的主權貨幣,根植于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得益于中國經濟的全球化。因此,中國興則人民幣興,中國強則人民幣強。這決定了,只有緊緊依托于中國經濟的繁榮發展和強盛,才可能有效保障人民幣駐籃之后的穩定和功能拓展。
第一,切實落實新時代思想。黨的十九大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新時代,既明確了2020年實現全面小康后的兩步走的戰略目標——在本世紀中葉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也明確了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并提出了“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钡膴^斗目標。
2017年中國的GDP總量將達到80萬億元,與2010年的40萬億元相比增加了1倍,提前實現了黨的十八大提出的從2010—2020年GDP翻一番的目標。按照一些國際組織(如世界銀行等)的預測,大約在2030年之前,中國的GDP總量就將超過美國,位居全球第一。與此同時,中國的經濟實力也將由大變強,對全球的影響力和貢獻度也會進一步提高。
人民幣在國際經濟金融中的地位和影響力最終是由中國的經濟實力和經濟規模決定的。在未來的30多年間,人民幣駐籃中應特別重視遵循“與國力保持一致”的原則,根據中國經濟在全球的影響力擴展,及時地發揮人民幣的國際影響力,提高人民幣在國際市場中地位,并擴展其使用空間。須知,人民幣駐籃地位的穩固程度是由其在國際經濟金融中發揮功能的程度和影響范圍決定的。
第二,把握“一帶一路”的契機,拓展人民幣的使用空間。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已經引起世界各國和地區的強烈反響。2017年10月,阿富汗加入亞投行使亞投行成員增加到70個?!耙粠б宦贰奔冉o人民幣的國際化使用提供了國際市場空間,使得人民幣可以搭上這一快速列車前行,也給人民幣國際化使用中的規則創新、機制創新、產品創新、市場創新和路徑創新提供了空間。
“一帶一路”建設,并非中國一家之力可實現,而是有賴于沿線國家/地區的同心協力和共同努力。習近平總書記再三強調,要貫徹“和平、交流、理解、包容、合作、共贏”的精神,落實“五通”(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和“三同”(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這就要求,要打破長期以來西方發達國家實行的所謂“雙邊”規則,創新“多邊”規則。與此對應,人民幣應在多邊規則的安排下進入“一帶一路”的軌道,成為相關貿易、投資、金融等活動的主要國際貨幣,推進人民幣在國際經濟金融交易中提高使用頻率、擴大使用量。
對人民幣國際化來說,以外匯資產作為貨幣基礎是不可持續的,也有著諸多負面效應,不利于人民幣駐籃的長期穩定。鑒此,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和中資企業國際投資的過程中,要逐步調整人民幣國際化的資產基礎,即從外匯資產轉變為對外投資的權益類資產。如果說,英鎊、美元成為國際貨幣的資產基礎曾經是黃金的話,那么,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的資產基礎已不再可能是黃金了,可選擇的將主要是國際實體企業和實體項目的權益類(且可交易的)資產。
第三,進一步深化人民幣匯率改革。2017年7月,在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要“深化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他又再次強調要“深化利率和匯率市場化改革”。這些論述既指出了人民幣匯率改革的重心,也指出了人民幣匯率改革的方向。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涉及多個方面,既包括擴大進入外匯交易市場投資者的構成(尤其是增加海外的投資者數量)、加強外匯交易市場的國際化建設等內容,也包括逐步減少央行對外匯市場的常態性干預、改革外匯管理體制機制,還包括有序推進匯市與債市、股市和金融衍生產品市場的聯通,給匯市投資者更多的金融產品交易選擇權。另一方面,隨著人民幣匯率市場化形成機制的建立,對匯市交易的監管機制和各項監管措施也必須強化和到位。
第四,加快中國金融改革,穩步、有序地推進資本賬戶基本對外開放。從貨幣金融角度看,資本賬戶是防控國際金融風險傳遞到境內的最后一道防火墻。在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中,馬來西亞受到的沖擊較小,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立即凍結了資本賬戶的對外開放。中國的資本賬戶已有相當多的子項目對外開放了,只是金融交易類的開放度較低、較少。對這些子項目的開放不能過于倉促,更不能做“形象工程”,而是應根據中國相關條件的準備情況和對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有利程度,進行評估和選擇。
隨著資本賬戶的有序對外開放,人民幣在國際經濟金融運行中的使用程度會進一步擴大,影響力也會不斷擴展。這有助于人民幣駐籃穩定程度的提高。在人民幣國際影響力提高、增強的情況下,人民幣在SDR中的比重和地位也會相應提高。
第五,有效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自2008年美國發生金融危機以來,“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就成為中國金融一項基本原則。2012年以后,每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都會對此做出安排;2016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更是強調要把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2017年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切實維護金融安全,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人民幣駐籃,對中國而言,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國際貨幣貶值帶來的外匯風險,但如果人民幣匯率持續且大幅下跌,不僅會給人民幣駐籃的穩定性帶來負面影響,降低人民幣的國際使用程度,還會給中國經濟金融運行帶來新的風險。鑒此,需要特別關注人民幣匯率的市場走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