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您要的兩杯抹茶奶蓋烏龍茶,加冰。共三十元。”
我掏了掏口袋,將錢放在柜臺上,兩只手接過杯子,轉身將其中一杯遞過去,又朝著站在身后的人努了努嘴,“文延,我們坐那個位置。”
那是一個很偏僻的角落,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林文延乖乖地點了點頭,伸出雙手捧住飲品,走到那里拉開椅子坐下。我也跟著他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先用插在杯子里的吸管把奶蓋和茶攪拌在一起,再嘬了一口茶。
“我也是第一次喝這個,不知道好不好喝。不過網絡上對這款奶茶的評價還是很高的。”我感受著含著抹茶與奶香味道的烏龍茶在嘴里一點點往喉嚨深處滑去,沖他點了點頭,“很好喝。”
他見此,也打算用吸管攪拌,我連忙說:“這個是要看個人愛好的,也可以不攪拌直接喝。”
林文延似懂非懂地停下準備攪拌的動作,張嘴含住吸管開始喝。但因為他的喉結沒有絲毫的起伏,所以我也不能確定他究竟喝了沒有。
“甜甜的。”他頓了頓,評價道,“我不反感。”這句話令我松了口氣。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又囑咐他道:“文延,胃袋滿了記得要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清空啊。”
“我明白了,云光。”得到回復之后,我有些緊張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些,讓人發現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現在高端點兒的人工智能還上不了明面。
特別是父親,他要是知道我偷偷帶著林文延出來的話,我可沒有好下場。我揉了揉似乎有些疼痛的太陽穴,抬眼上下打量著對面的人。
他怎么看都是一個人類的樣子。擁有人的標準體溫,人的外貌與肢體,摸起來柔軟的硅膠皮膚,連指尖的粉色指甲蓋以及上面的陽白都無比逼真。據說舌頭上還有連接著反應器的味蕾,能夠讓機器人擁有味覺……但這好像只是畫蛇添足。
可惜那些公司也只能在家居機器人的外表上下功夫了。畢竟若是真的將他們的智能提升了,估計會引起極大的爭議。以至父親的研究,也就只能隱姓埋名偷偷地在家里的地下實驗室進行了。
我的父親,藍恩世,原來是一家人工智能研制中心的研究員,是個天才。當時人工智能的開發項目被迫停止之后,不甘心就此放棄的他辭去工作,將項目轉移到地下。
讓父親如此執著的原因是我們的哥哥。自從我們的哥哥因為意外去世,父親一直沒能從喪子的哀慟中走出來。我常常會看到父親獨坐在自己的書房里,一動不動地盯著哥哥的照片發呆,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知道自己這一生可能都無法忘記父親那浸透了悲傷的孤獨背影,而我和文延,這一生都將活在這個背影里。我曾偷偷看過照片,哥哥和我們長得很像……
“云光,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我要喝這個,雖然好喝,但是我并不餓。”林文延將手中喝完了的杯子放下,望著我。
一開始他是直接稱呼我的全名——賴云光的。但我認為這個太過生疏,就讓他把姓去掉了。我是隨母親姓的,母親在十年前去世了。而“林”是父親的舊姓。
我有些驚訝他喝得如此迅速,我才喝了半杯而已。也許要教會他什么是“慢慢地享受”。我伸手抽出一張紙巾,將他嘴邊的奶蓋泡沫抹去。他沖我笑了笑,我也笑了笑,摸摸他的頭。
我想了想,回答他:“你是不會餓的。你不靠這些碳水化合物來補充能源,你有了自我意識,這些食物只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你是靠電力存活,如果你‘餓’了,那說明你要沒電了。”
我脫下肩上就算坐在位子上也不曾放下的雙肩包,略微翻了翻,掏出一個高功率充電核心給他,“我記得有給你設置低電預警線,如果你感覺‘餓’了,就用這個充電。”
我又嘬了一口烏龍茶,因為靜置了一會兒的緣故,里面的奶蓋已經融化了,只剩下一點泡沫悠悠地漂在上層。
林文延又點了點頭,接過充電核心塞進自己風衣的大口袋,我看了看四周的情況,又從包里掏出一個連接芯片,遞給林文延。林文延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但還是把自己的左手輕輕搭在我伸過去的手心上。
我把芯片插入他的手背,悄無聲息地滑上蓋子。
父親雖然天才,但他將自己研發的人工智能情感邏輯模塊放入兩個家居機器人的硬件里,卻只有一個成功地進化出了人類的情感與邏輯思維,另一個在智能升級的過程中不知為何出了bug,升級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了,遠遠比不上另一個,按父親的話說,是個半成品。
林文延就是那個半成品。
但我不同……我恐怕比父親更聰明。雖然我拿不到父親的核心程序,沒法改良那個程序,但修改一部分數據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么想著,文延已經完成了芯片的程序加載了。我設計的芯片險之又險地繞過了他的防火墻修改成功。從現在起,雖然系統管理數據在表面上還偽裝著是父親,但其實最高管理員權限的持有者已經變成了我。
這是為了防止被父親發現的小手段。也就是說,當父親和我同時下了一個相互矛盾的命令的時候,林文延將優先執行我的命令。為了以防萬一,我并沒有清除林文延體內的定位系統,而是改成只有我有權利查詢。
林文延將自己的飲料喝完之后,就失去了目標指令,于是按照我給他設定好的發呆程序,開始盯著窗外的車流看,偶爾眨下眼。
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去琢磨他的想法,我隨手翻著一本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來的雜志,想著自己的事。按理說,在電子書橫行的這個年代早該沒有紙質的書籍了,但多虧某些懷念著紙質書油墨味的老年人以及對紙質書感到好奇的孩子們,這種書才沒有消失,不過也已經不是很常見了。這家店為了營造文雅的氛圍,特地設計了一整排擺滿紙質書的大書柜,也不得不夸他們一句用心。
就這么磨蹭到黃昏,我都沒有接到父親的電話,想是到現在都還沒發現我把林文延從倉庫里帶出來了,他應該是又沉迷研究了,雖然我已經想好了應付他的理由,不過父親沒有察覺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天色有些發暗了,再不回去就說不過去了。我提著雙肩包從位子上站起來,“該走了,文延。”
林文延將游離的目光收回,跟著站了起來,我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帶出門,走到街上。街上人很多,林文延看起來與他們別無二致,手背上的滑蓋早已蓋回,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那淡淡的仿佛傷疤一樣的縫隙。他有些不適應地掙開我的手,想了想,又猶豫地與我十指交扣。他的手因為溫度調節的功能帶著三十七度左右的溫暖。真的就像個人一樣。我心想。
在一個分叉口,我停下腳步。左邊通往我將要回去的家,右邊通往一座已經廢棄許久、渺無人煙的寺廟。
我松開牽著他的手,“還記得我之前交代你的話嗎?”
“‘在寺廟里藏起來不要讓人發現了;如果不小心被發現,就要裝成普通的被丟棄的家居機器人,待到明天早上我來接你。’”林文延將我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
“還有,要記得充電,不然明天我就找不到你了。”我又追加了一句,撥了撥他額前稍微遮擋了一點視線的劉海,心里暗自贊嘆,父親做得真的太逼真了。
聽他又復述了一遍,并將這句話錄進自己的數據庫,我這才滿意地讓他往右邊那條路上走。
他走了幾步,回頭望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說:“云光,你也要記得充電。”
我微愣,笑著答應了:“我會的。”然后,走上左邊的那條路。
我一定要保護好林文延。
父親明顯地對我表現出了偏愛。若只是普通的差別對待也好,但前幾日竟然將文延的程序停了鎖在倉庫里。無言的傷害比物理上的更讓人痛苦。文延每次看到父親,眼里就會出現失落的神情,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賦予了他情感,難道只是為了讓他傷心嗎?這讓我非常不好受。可是,我也不知道把他從積滿灰塵的倉庫里帶出來,是對還是錯……
在幾天前得知父親可能要將失敗品處理掉之后,我就在策劃這件事了。林文延是我的弟弟。他在我眼里與其他機器人是不同的,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給他起名“林文延”之時,就已經注定了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清空程序并格式化。這就像是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殺死一樣,令我的程序叫囂著,身為他的“哥哥”,我一定得要做點什么。
身后的太陽正在向著地平線不斷下沉,殘余的一層紅光裹住了我,慢慢拉長我的影子。
我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接通了正在沉迷研究的父親的電話。
“喂,父親嗎?晚飯吃過了沒有,需要我回來幫您做嗎?順便一提,看您很忙,沒有空的樣子,于是我幫您把那臺家居機器人處理掉了……”
【責任編輯:曹凌艷】
小雪說文
最近在與很多小作者的交流中,小雪發現了兩個很有意思的問題,覺得有必要拿出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對話一:
“小雪:同學,你好。你的語言很鮮活,有些句子寫得非常漂亮,可惜故事空有架子,苦于沒有內核。所以能告訴我,你想表達什么嗎?可以在故事性上有所加強不?
小作者A君:我寫的時候就只是想著寫一個比較好笑的故事,也不知道啥內核,嗯,可能是生活閱歷還是不夠吧。”
——生活閱歷這種短板也許只有時間和境遇才可能彌補,但所幸的是,對這樣的小作者在未來是可以有所期待的,所以小雪希望你們能堅持閱讀,多讀經典;多體驗,不要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然后多思考,以此來增加自己作品的厚度。最后,當然是要多練筆,再高的天賦也禁不起浪費哦。
對話二:
“小雪:同學,你好。你的故事還不錯,但缺乏細節,所以小說讀起來像個故事梗概。
同學B君:請問小雪,什么是細節?我不知道要怎么增加細節呀……”
對話二里的問題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以本期小說為例,林同學這篇《守護之光》的初稿,就存在細節薄弱的問題,作品在寫機器人的情感方面有動人之處,但總覺得沒點到要害。經過溝通,小作者將兩兄弟之間相處的一些小細節寫得更加豐富,哥哥的成熟、早慧和弟弟的懵懂,都通過人物的動作和心理描寫有了不錯的展現,其實細心一點,大家可以發現,這篇小說的很多細節都是非常日常的,比如喝奶茶、充電等等,這就又回到了我們在對話一所提到的一點——多體驗。日常是寫作最重要的素材,即使是需要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的科幻小說,什么樣性格的人物,會在何種情境之下做出什么樣的行為,他/她們如何才能令人信服并打動人心,小雪以為,這大概是寫好細節的最基本的功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