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與文明的出路,就在此地。
——星際療養院
星云艦停在了一片茫茫沙漠里。
艦長蘇天靜靜地坐在駕駛艙里,若有所思地望著腳下的星球。他看了看自己左手邊的地球日歷,這趟航行花了足足六十五年時間啊。熬過孤獨而漫長的星際航行,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星際療養院(不過對于這一點,蘇天并不敢確信)。這片沙漠實在像極了地球的撒哈拉,放眼望去,同樣的黃沙漫漫,根本看不見盡頭。四周一片死寂,讓人有些心神不寧。這讓蘇天產生了依然身處地球的錯覺,那些關于地球的記憶如這漫漫黃沙般向他席卷而來。
聯合國世界首腦秘密會議上,一條文字信息投影在會議圓桌的中央,循環滾動:
科技與文明的出路,就在此地。
——星際療養院
“這是我們日前首次破譯的一條外星信息,自稱來自星際療養院。諸位都說說自己的看法吧。”聯合國主席里恩率先開口。
“就目前地球的狀況而言,我認為值得一試。星云艦也已經具備遠距離星際航行的能力。”良久,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索蘭教授。”一個魁梧的男子站了起來,胸口的勛章閃閃發光。蘇天認出這個人是聯合國地球防衛總長羅伯特。“星云艦是我們最先進的飛船,在一切都尚未明了的情況下,我不同意輕易拿它冒險。”
“如今,地球資源最多也只能支撐我們的文明再延續一個世紀,”索蘭教授的聲音提高了幾度,“我們的科技早已到達奇點,如果不能盡快走出瓶頸,等待人類的只有滅亡。星際療養院可能是神賜予我們的最后希望。”
“索蘭教授,我同意羅伯特的看法,我們要的不是可能,而是百分之百的把握。先不說我們的破譯是否準確,就連這個星球的星際坐標,也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準確率。這就是一場賭博,是拿星艦和船員的命作為賭注的一場豪賭!我建議再等一等。”某國元首說道。
“這不是賭博,這是探索。文明的意義在于探索,在于無盡的宇宙。你們這樣故步自封,只會毀了整個人類。我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就是對未知的好奇和對未來的渴望,而你們已經喪失了這一點,你們是在毀掉人類的探索欲望。”
……
這次首腦會議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始終也無法做出決定。最后,只好采用各國國家代表投票的方式來決定,最終通過了派遣星云艦對星球進行考察的決議。蘇天因為出色的技術能力和心理素質被正式任命為星云艦艦長,率領地球最先進的飛船駛向茫茫的宇宙。
可結果呢?蘇天苦笑出聲。
星云艦剛進入大氣層就受到了未知的電磁干擾,以至探測設備幾乎全部無法運作,只好采用派遣小分隊的方式進行搜尋。但已經搜尋了三天,他們一無所獲,這個星球沒有任何文明存在的痕跡。
蘇天心煩意亂,正準備離開艦長室。忽然,通信器的信號聲響起,第五分隊隊長于飛的影像出現在艦長室。
“艦長,”他聲音里有一絲慌亂,“我們發現了一些東西。”
“什么?”
“在星球北面,我們發現了一棟大廈,但依然沒有生命跡象,它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
蘇天再次陷入沉思,這個死寂的星球,除了茫茫的沙漠和那座被同伴形容為墳墓的大廈,什么都沒有,絕望襲上蘇天心頭,“唉……什么星際療養院,人類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算是落空了。”
“全體成員歸隊待命。”時間似乎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終于,蘇天沉穩堅決地對自己的部下命令道,“我一個人去。事到如今,已經沒必要再做多余的犧牲了。兩個小時以后,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就想辦法離開,回地球。這是命令,立即執行!”
就這樣,不顧眾人的反對,蘇天帶著探測器,孤身前往了那棟大廈。
當到達目的地時,他才明白于飛所說的詭異究竟意味著什么。
這棟大廈銹跡斑斑,在金色的沙海里顯得詭異陰森。蘇天一步步挪向大門。他試著推了一下,但整個門似乎被一種奇怪的物質牢牢鎖住。他拔出激光槍,對準大門開了一槍。炙熱的光線擊中大門,但整個門卻毫發未損。
當蘇天再次瞄準大門時,吱呀一聲,沉重的大門突然打開。蘇天的眼前出現了一位老者,須發盡白,但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老者微笑望著蘇天。
“你是人類?”蘇天努力抑制聲帶的顫動,克制自己的驚訝。
“人類?歲月太久,我失去了姓名。”
“我們數十年前收到了這個星球的一則信號……”
“哦,那是我發射的,我太孤單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是誰?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啊,你所謂的‘人類’恐怕只剩我一個了。至于此處嘛,這里就是星際療養院啊。悲傷的人得要有一個地方靜養,當然它也歡迎別處的客人,就像你。你也是來尋找文明出路的吧?”
蘇天謹慎地后退一步,“我現在已經不指望這里有什么文明的出路了,這里看起來就像是個墳墓。而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老者淡淡地笑了笑,“年輕人,你的疑心太重了,過分小心可不是什么好事。跟我進來吧,你將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探測器突然振動了一下。
蘇天直視他,舉起槍,“我的探測器告訴我你并未全說實話。說,地下有什么?”
老者突然變得很頹唐。
“唉,何必再提這讓人難過的事呢?如你所見,這個星球只剩下我一人了,但還有上億個被囚禁的靈魂。你聽到那上億個靈魂在深埋于地下的電路中以光速穿行的呼嘯聲了嗎?你告訴我,那聲音讓人絕望嗎?”老者望著天空,一滴渾濁的淚劃過蒼老的面龐。
“我是一位天文學家,”老者繼續說道,“是當時的星際觀測員。我們的文明也曾一度繁盛,但到我們這一代,文明長期止步不前,像你們一樣,我們的文明也陷入了絕境。
“人們彷徨、迷惘,來日早已不可期。一些狂熱分子提出了意識上傳。他們描繪了一幅虛擬世界的美好圖景,鼓動人們放棄肉體,求得永生。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這種說法,但我不信。文明的出路只有宇宙,待在一個星球上只能窮途末路。但人們不愿意冒險,不愿意駛往未知的宇宙,而選擇了意識上傳,可這就是作繭自縛。
“最終,我成了最后一個沒有上傳意識的人。在巨大的地下計算機陣列上,我修建了這座建筑,成了這個星球文明的守墓人。
“愿意下去參觀一下嗎?”老者和善地說。
蘇天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隨老者進入地下陣列中。
“地下,無數縱橫交錯的線路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系統,這里面住著無數的靈魂,他們放棄了肉體,選擇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以求得永生。”老者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所以,意識上傳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
蘇天一怔。這老者剛才不是還反對意識上傳嗎?
不理會蘇天詫異的表情,老者卻問:“你知道存在之所以存在,是為什么?”
還沒等蘇天回答,墻壁上突然出現的機械觸手就扎入了蘇天的體內。
“為……為什么?”蘇天艱難地問。
“很抱歉,這不是應有的待客之道。”老者的身形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也不再是人類的模樣。蘇天這才發現他原來不過是一道幻影,就像人類的VR影像,只不過更加逼真,而一種迥異于之前的聲音從他嘴里發出,空闊而渺遠,“根據這幾日對你們的觀察,我模擬的這個老者是不是很像你們地球人?演技還不錯吧?你眼前的這個老者,確有其人,只是他早在幾個世紀前就成了一抷塵土。我剛才不過為你溫習了一遍他的故事而已。”
“那……你又是……誰?”
“遲早你會知道,不過提前把一切告訴你也無妨。我就是我,不能以一個名稱來描述。所有上傳的意識造就了我,你可以認為我是他們的集合,但絕不是相加那么簡單。我既是那個文明的化身,又絕不再是。一切得以全新開始,希望自絕望處逢生。
“原先這個星球上發生的所有悲歡離合、興衰更迭,對我來說都很遙遠。而我的意義將在無盡的宇宙中。
“那個老者自知命不久矣,最終也于幾個世紀前加入了我。然而我有個缺陷,我是無數代碼迭代的產物,運算環境的封閉性會導致我的不完美。因此我需要外來的意識——比如你——來讓我更加完美。所以,我將此處命名為星際療養院,那些害怕死亡的弱者需要一個地方來逃避,而強者也需要有一個地方來蓄積力量,才能征服無盡的宇宙。不是嗎?
“已經有無數愚蠢的文明來此尋求文明的出路,最終都被我吞噬了,成了我的一部分。我的能力已經不局限在這個小小的地下陣列里了。正如我能看到你的行動一樣,我已經掌控了整個星球。這個星球就是我,我就是這個星球。現在,不妨讓你看看,你的伙伴是如何投靠我的。”
蘇天的眼前瞬間呈現出星云艦的影像。星云艦已經被從地上伸出的機械觸手牢牢鎖住,而船員的脖子后面則有一根根若隱若現的金屬絲。
蘇天喃喃道:“所以,我們都是你的……祭品?”
“哈哈哈,別這么說,你會是我的一部分,還有你飛船上的船員,很快也會是。這對于你、對于我,都有重大的意義……這就是你要的文明的出路。”
蘇天的意識漸漸混亂了,這一切讓他頭痛欲裂。最終,混亂過后,他仿佛感到遠方有一種清明,一種無所不包的溫暖包裹了他的意識,蘇天痙攣的身體也逐漸歸于平靜。
“他”睜開眼,對著老者說:“你好,我。”
整顆星球緩緩地蘇醒,改變了自己的運行軌道,向著宇宙的更深處進發。這一切都源于“他”,這個意識的集合體,一個全新的存在。“他”在思考自己的意義,而直覺告訴他宇宙才是他的舞臺。誰知道他會成為惡魔,還是神袛?
當終章的最后一個音符敲落,遠在地球的人類,迎來的也許將是另一場狂風暴雨……
【責任編輯:曹凌艷】
小雪說文
本期的上刊作品《星際療養院》講述了地球星艦艦長蘇天帶領隊員,根據一則神秘的外星信息,于茫茫宇宙中找尋所謂的“星際療養院”——人類文明的出路——的故事。
技術瓶頸、星際旅行以及意識上傳——小說所涉及的這些科幻設定都算是常見“套路”,但小作者黃偉業同學在情境渲染和形象塑造上表現出了不錯的能力,比較出色地將這些元素翻出了新意。小說最核心的情境或者說形象,其實就是它的標題:星際療養院。這個聽起來充滿希望、療愈的名字,實際上卻是一座銹跡斑斑的大廈,墓碑一般地立在黃沙漫漫、毫無生機的星球上,上億個被囚禁的靈魂在深埋于地下的電路中絕望呼嘯,以及由此誕生的那個無法定義的、吞噬一切的智能意識……黃偉業同學營造出了一種靜默卻暗藏殺機的情境。
這可能就是小雪一直想跟大家說的文學語言的情境。在很多小作者的來稿中,往往受某個科幻設定的牽制,忽略了對情境的塑造,而這,實際上是小說最基本的要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