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錢穆是20世紀中國著名的國學宗師。錢穆治學的路徑是由歷史而達文化。有了扎實的歷史根基,錢穆在文化研究上的觀點總能有理有據,獨樹一幟。在錢穆的文化研究中,他喜歡以中西比較為進路,探究中國文化特質。在中西藝術的對比中,錢穆發現,西方文化是科學文化,西方的藝術重物、重外在,體現著西方科學文化競爭的特質;中國文化是藝術文化,中國的藝術重心、重內在,體現著中國藝術文化和合的特質。中國文化不僅是藝術的,而且是道德的,中國文化的藝術性與道德性水乳交融,共同體現并作用于中國人生,影響中國文化,并決定著中國文化的走向。所以,在中國,要想把握中國人生、中國文化的屬性,離不開道德,更離不開中國藝術,因為中國道德往往寓于中國藝術之中。在中國,道德與藝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在中國傳統的文化體系里,藝術、人生、道德、文化的有機融合,不僅是“應然”“必然”,而是“已然”“實然”。錢穆眼中的中國藝術追求的是真善美的有機統一。錢穆所談的中國文化,是歷史上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不僅如此,中國藝術、中國道德、中國人生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藝術、道德、人生。錢穆弘揚中國藝術是為了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為故國招魂”(余英時)。
[關鍵詞]中國;藝術;文化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7)06-0046-05
錢穆是20世紀中國著名的國學宗師,他學通四部,著作等身。錢穆早年偏重歷史研究,中年以后偏重文化研究,也可以說,錢穆治學的路徑是經由歷史而達文化。并且,在錢穆的文化研究中,他喜歡以中西比較為進路,探究中國文化的特質。而在進行中西比較的過程中,錢穆論西方文化喜歡用“分別”“沖突”“科學”“宗教”等詞語進行概括,論中國文化喜歡用“和合”“和諧”“藝術”“道德”等詞語進行概括。在錢穆看來,中國文化的“和合”“和諧”等屬性無不與“道德”相關,呈現出一種高度的“藝術”性。所以,錢穆喜歡“由中國藝術窺中國文化” [1]77。
一、中國人生即藝術人生
錢穆提過“人生藝術化”的理論主張,但既不同于以茅盾為代表的文學研究會的“為人生的藝術”的理論倡導,也不同于梁啟超、朱光潛、宗白華等人的“人生藝術化”的理論見解,錢穆是從“文化”的角度發現中國藝術的精神,從“人生”的角度品味中國藝術的價值。在他看來,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以農立國,獨特的地理位置,獨特的生存方式,使得我們這個民族一直在與天地自然進行著生命的接觸,也就使得中國的藝術能徑直達到與天地自然的溝通與對話,進入到藝術的最高境界。心中領悟了天地自然之道,就會“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心與一之”[2]278。這種境界,即是一種藝術精神,錢穆稱為“樂天知命” “安天順命”。中國藝術精神的這種“樂天知命” “安天順命”的特點,與西方文化中的求進、求爭的特點是截然不同的:“求退不求進,求讓不求爭,乃中國人生藝術最先一步伐”[2]278。“求退不求進,求讓不求爭”既是中國人生藝術最先步伐,也是一貫步伐。
即便是日常的飲食起居,在中國人這里也都充滿藝術性。而追求“知味”,正是中國人生藝術化的具體體現:“‘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此‘味’即藝術化。今人稱‘人情味’,則此情亦藝術化。情化為德,中國人言道德,是亦人生一大藝術。”[3]332由日常的飲食起居、衣食住行,到深層民族性格的“情化為德”,無不體現出中國人生的藝術性。“情化為德”,說起來容易,實際上要經歷很多曲折的中間環節,而在對這個環節的認識上,就產生了不同的學術派系。其中,有一個環節也是中國古代思想家都很重視、且截至目前仍眾說紛紜的環節,這就是“格物致知”。
“《大學》言‘格物致知’,所知乃為知己,非為知人。百工成器精美,此乃知于己而始得成此精美。如絲織品、陶瓷品,何一不由識得人性所喜,乃得精美?物品須精美,人品寧得不精美?人之一生,若得烹飪、衣著、居住、行走,以及日常使用諸物品,皆得精美,豈不為人生一大樂事?則人生交接,自父母家人,以及親戚鄰里,國與天下,皆屬精美之人品,人生樂事寧有更大于此者?若人生僅知求之物,不知求之人,則將永為一無可喜樂之人生亦可知。又當知物品精美,乃是一種藝術,而人品精美則更屬一種藝術,為人生中一最高藝術。藝術則必建本于人類心理學,其高低精粗,胥將于人心求判定。中國人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圣人先得吾心之同然’。得己心,始可得人心。”[3]1056在錢穆看來,物在外,知在己。由知己到知人,再到成物,這是人生的一大樂事,同時,亦是人生一大藝術境界。在此境界中,人心與人心相通,普通人之心與圣人之心相通。由此,個體生命通過藝術,而實現了突破個人小我的狹窄空間,有了貫通天人的大我感受,這是經由優秀的藝術作品達成的。由此可以看出,中國人的人生不能沒有藝術,中國人的人生也確實是重視藝術的,并且就是藝術的,這是錢穆從藝術角度解讀的“格物致知”。也可以說,不同于別人從科學、從心理學等角度解讀“格物致知”,錢穆所解讀的“格物致知”本身就是藝術化的,體現了中國人生高度的藝術性。而就中國的藝術文化來講,我們每個人的小藝術生命其實都代表著民族的大藝術生命,在展現著民族文化的精彩:“我們每一人之藝術生命,其實只是代表著各自民族的大群生命中之一番藝術生命而演出。”[4]426所以,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不能離開人生談藝術文化,這是中國文化的特色,也是中國藝術文化的特色。
錢穆在《文化學大義》中,把文化分成三個層次,一是“物質的”“自然的”人生,或“經濟的”人生,二是“社會的”人生,“政治的”人生,或“集團的”人生,最后才到達最高的境界“精神的”人生,“心靈的”人生。在錢穆看來,達到此種階層的人生,是“觀念的、理性的、趣味的”人生,比如“宗教人生、道德人生、文學人生、藝術人生”[5]13都是如此。藝術人生、人生藝術化,在錢穆眼中,已經到達了一種文化的最高境界。我們可以說,中國傳統的藝術是我們中國人以往生活的一種精神折射,如果我們不能從人生的角度來理解和欣賞中國傳統的藝術,我們就無法理解中國藝術的特點,中國文化的價值。
二、中國文化即藝術文化
錢穆喜歡“由中國藝術窺中國文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錢穆看來,“文化是我們人生大的總體,一切人生都包括在內”[6]99。“故余嘗謂中國人生,乃一藝術之人生;而中國文化,亦一藝術之文化。……故唯有了解中國文化,乃可以了解中國藝術。亦唯有了解中國藝術,乃可以了解中國文化。一切中國藝術,則無不可以相通,亦無不可以傳久。”[1]75-76一切中國藝術都可以相通,可以傳久,這就說明,中國藝術是一個有機整體,中國有自己獨特的藝術文化傳統,中國藝術文化可以代表中國文化的特點,而中國文化本身也可以說就是一種藝術文化。
有人認為,藝術只是文化的一種形式,而本身不能完全代表文化,它只是傳播文化的工具和手段,是附屬品。在錢穆看來,中國藝術完全可以代表中國文化,認為我們要了解中國文化的終極趨向,要想欣賞中國人對人生的終極要求,一定要先認識中國文學藝術的特性和其內在精意。要想認識中國人的文學和藝術,唐代是一個發展成熟的最高點。唐代人對于文學、藝術的種種趣味,“是中國文化史上之兩大骨干。后代的中國,全在這兩大骨干上支撐”[7]173。由此可見,在中國,文學、藝術在文化中所占的分量之重。正因為如此,錢穆認為,不能僅從筆墨技術上評價文學、藝術,而更應站在人性的高度、藝術的文化境界來評價具體的文藝作品:“中國人之于藝術, 必貴其技而進乎道。”[8]438 “中國之文學藝術以能表達作者之性情境界為主。若僅務于筆墨技巧,則為文人藝人,雖工勿尚。而人之性情境界,則求能與天地自然,合相通,由此直上達天德,與天地參,人之可貴在此,文學與藝術之可貴亦在此。”[1]119 人由天地自然而來,既生之后,既不離天地自然,又偏離天地自然,因此,求與天地自然“合相通”,這是為人生的最高境界,也是文藝的最高境界。正因為如此,中國藝術才貴神似不重形似:“故中國藝術的真境界,亦絕不落于物質的、功利的方面。我們盡從外面看,絕不會得到其真精神所在。”[6]120
三、“游藝”即進德
在錢穆看來,藝術與道德的關系是極為密切的,密切到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是“一體之兩面”的關系:“在中國,藝術與道德差不多,竟可說是一而二,二而一的。”[6 ]110能領悟并達到藝術與道德“一而二、二而一”的境界,“才始是人生之最高境界”[9]241。不僅如此,藝術與道德又同為中國文化的屬性:“談到中國文化,我提出兩點。一是道德的,一是藝術的。道德與藝術,都是人生內部自發的,而這兩個亦是內在相通的。我可以先講一個結論。最高的道德,就是最高的藝術。最高的藝術,亦即是最高的道德。……所以沒有不道德的藝術,亦沒有不藝術的道德。”[6]102“最高的道德,就是最高的藝術。最高的藝術,亦即是最高的道德。”“沒有不道德的藝術,亦沒有不藝術的道德。”這是錢穆對中國道德的最終結論,也是對中國藝術的最終結論。道德與藝術,在中國文化體系中,是絕不能分開來談的,事實上也從來不是分開的。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見解,這與錢穆眼中的中國文化的特點有關。在錢穆看來,中國文化有兩大主干,一為儒家,一為道家。儒家偏近于道德,道家偏近于藝術。但無論儒家還是道家,都不曾將道德與藝術分離開來。并且,在最高的層面、最高的境界上,道德與藝術都是有機融為一體的,這是錢穆的核心見解。
在人生的最高境界上,道德與藝術是一體之兩面,那在日常生活中呢?孔子是儒家文化的開創者,關于日常藝術與道德的關系,《論語》中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論述,即“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述而》)。對此,錢穆認為:“志于道:志,心所存向。據于德:據,固執堅守義。道行在外,德修在己。求行道于天下,先自據守己。德,如行軍作戰,必先有根據地。依于仁:依,不違義。仁者,乃人與人相處之道,當依此道不違離。游于藝:游,游泳。藝,人生所需……人之習于藝,始魚在水,忘其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樂。故游于藝,不僅可以成才,亦所以進德。”[10]236-237“‘道’即此生命之大全體,‘德’即此道之得而存于己,‘仁’即此道之通而達于人。據德、依仁,是為道德人生。‘藝’即此心兼及物,使此諸物亦能會通和合而納入人群之大生命中,與之俱化,始為藝。文學亦一藝。人生不能離此物世界,又何得無藝? ”[3]1035基于這樣的認識,錢穆認為,“道德乃藝術之至高,而藝術乃道德之至精” [3]1035。可以說,錢穆所分析的“道”“德”“仁”“藝”的關系,在表面上,“藝”是“道”“德”“仁”的手段,其實在更高的境界上,四者是互為目的、互為手段的關系,因為“非道德即不成其為藝術,非藝術亦不成其為道德”。之所以在日常的層面上要以藝術為手段,使我們成仁、有德、悟道,是因為藝術本身所固有的特點:“藝術則是趣味的,藝術精神重在欣賞。把整個的我,即把我之生命與心靈,投入外面自然界;而有所欣賞,求與之能融為一體。于是在自然中發現有我,又在自然中把我融釋了、化了,而不見有我,這是人生藝術心靈的境界。”[9]243藝術本性上的趣味性、可欣賞性,能把主體的自我生命、心靈投入外面自然界,在自然中實現“有我”,“化我”,“無我”,達到主客交融的境界。在此境界中,“藝”即是“道”,即是“德”,即是“仁”,“藝”“道”“德”“仁”完美融為一體。這樣,“藝術”就由日常層面的手段而成為自身的目的與境界。中國禮樂文化就是作為手段存在的同時,也是作為目的與境界存在的。錢穆說:“禮樂即藝術,即道義,亦即是人生。非于人生道義外,有爭有求,而成為一藝術。而藝術則更超道義而上之。”[2]276在錢穆看來,禮樂從外在來看雖然屬于藝術,但卻可以承載道義。而道義是人生的道義,所以,禮樂即是人生,藝術的價值更體現在能服務于且體現著人生的德行修養上。正因為如此,藝術價值的大小應該由其體現的內心修養的深厚與否來判定,個人品第的高低也必然由藝術境界的高低來體現。這里所說的“藝術的崇高性更在道義之上”應該是就藝術有超越現實道義、直達天地自然本真而言的。直達天地本真,這是所有優秀藝術作品的共有的本性。
道德與藝術雖然同為人生的最高境界,但在論及二者的統一性時,錢穆與李澤厚則略有不同,李澤厚主張以“情”為本情,“情本體”的最高境界是含有道德屬性的審美境界;錢穆則主張“唯道論”,在重視藝術的同時,常常以道德為終極實踐。他說:“道德與藝術是人生中最高境界,就人類文化講,藝術必依附于道德。道德始是人生理想之終極實踐。”[9]244從這里不難看出,錢穆學術思想中所具有的儒家特質與理學特質明顯高于他學問中具有的道家特質,錢穆還是一個傳統的儒家士子。
四、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科學文化與藝術文化
錢穆論著中所談及的“藝術”,兼有藝術樣式、藝術精神、藝術思維、藝術價值、藝術修養、藝術境界等多種含義,整合而言,都是在談中國歷史上的藝術文化。錢穆喜歡在與西方的藝術文化的對照中談中國的藝術文化特質。他說:“西方人亦有藝術,但重物不重心,又主爭;中國藝術則主和。西方藝術在分勝負,而中國藝術則僅見高下。近代西方各種運動會,則以藝術化入商場中;各種殺人武器,則以藝術化入戰場中。中國藝術則非商、非兵,皆在人生性命之安居樂業中。”[3]1036“西方文化主要在對物,可謂是‘科學文化’。中國文化則主要在對人對心,可稱之為‘藝術文化’。中國人重禮樂,即是中國人之一種藝術。中國人重道義,其實亦即是中國人之一種藝術。”[2]275“科學僅為人生一工具,而藝術則為人生之本體。”[2]277在中西藝術的對比中,錢穆發現,西方的藝術重物、重外在,體現著西方文化喜歡競爭的特質,而中國的藝術,則重心、重內在,體現著中國文化喜歡和合的特質。所以,中國的藝術就是一種人生的藝術,中國藝術就在“人生性命之安居樂業中”。因此,可以說,中國文化就是一種“藝術文化”。這種藝術文化,雖然表現“物”,但所表現的“物”是人“心”映射下的一新的生成,是由心而生、直達人心的一種感受及追求,是為人生的意義與價值而存在的。所以,這樣一種藝術文化是人生必需的,能代表“人生之本體”,這與西方重物、重外在的藝術,與西方文化傾向“科學”的屬性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文化類型:“西方藝術僅供娛樂。果使人生有意義,有價值,有前途,有遠景,則其本身即是一樂,何待另求娛樂。抑且西方人為富貴權利名譽地位而有爭,即其藝術亦不免。繪畫必求當眾展覽,音樂必求集會演唱,更如運動會,必求爭取冠軍亞軍,更不得謂是一藝術。天地大自然中演化出人生,可謂亦天地大自然一藝術,但不得謂乃天地大自然一科學……真藝術乃始得真快樂……德與仁乃人性,即人生藝術所本。未有違于人性而成為藝術者。亦可謂西方科學、宗教、哲學亦皆從人性中來,亦皆人生一藝術,惟未得其全,僅得其偏,未見其和,僅見其別。《莊子天下篇》曰:‘道術將為天下裂。’孔門之游于藝,得人性一大自由,亦即人生一大快樂,乃為人生一大道義。今姑以現代化名辭言,則曰‘人生藝術’。亦豈有藝術而違于心性,又無當于道義者?求快樂而要不得,即此之由。而中國文化大傳統亦即在是。孔、顏樂處亦在是。欲罷不能,死而后已,而豈‘吾與點也’一意之所能盡?”[2]275-276
從藝術可以窺見文化,從文化也可以分析藝術。西方文化固有的科學屬性在藝術上也盡有體現。其一,體現為重求真;其二,體現為重競爭;其三,體現為重競爭之后的調節——娛樂。畢加索認為藝術是一種使我們達到真實的假想,就體現了這樣一種科學思維。而中國文化固有的人道屬性使得中國藝術無時無處不在追求著人生的意義、人生的快樂。孔門的“游于藝”,就是在追求人性的自由、人生的快樂、人生的道義。所以,中國藝術到了極致,是無法用語言傳達的,“孔顏樂處”即是中國藝術的樂處,更是中國道義的樂處,中國文化的樂處。正因為在中國文化背景下,人生、藝術、道德有機統一,所以,“中國文化之趨向, 為一種‘天人合一的人生之藝術化’”[7]259。
五、從錢穆所論品藝術的最高境界:真善美
以上從四個方面分析了錢穆眼中中國藝術文化的特點,在錢穆看來,藝術、人生、道德、文化的有機融合,在中國傳統的文化體系里,不僅是“應然”“必然”,而是“已然”“實然”,藝術、道德同為中國人生的屬性,也就自然同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屬性。總體而言,在錢穆眼中,中國藝術的最高境界應該是真善美的有機統一。
在西方學者的眼中,真善美有機統一無異于“天方夜譚”,認為美、真、善不是一回事,認為真善美不可分離,“不過是現代哲學胡說的臆造罷了”[11]73。西方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王爾德認為,藝術家沒有倫理上的好惡。藝術家如果在倫理上有所臧否,那就是“不可原諒的矯揉造作” [12]180。西方唯美主義者將“美”與真、善相對立,從某種意義上說,有一定的進步意義,這有利于藝術的自由發展。并且,西方唯美主義所懸置的“道德”,更大程度上指涉的是“19世紀歐洲資產階級虛偽庸俗的道德價值體系” [13]95-98 。但這種“為藝術而藝術”、只求美不問真善的藝術追求還是很有問題的,因為“道德無涉論”總是在藝術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地“挑戰道德,使藝術背離道德” [14]227-231 。因此,“為藝術而藝術”的主張也就多為后來學者所詬病。作為“普世之光”,道德貫穿于人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道德與藝術必然發生相互影響,根本不存在脫離道德的藝術。”[14]227-231 不僅“為藝術而藝術”的主張有問題,“真與美是構成一件成功的藝術品的兩大要素” [15]79的看法同樣是有問題的。藝術的最高境界里一定是有“善”的,藝術的最高境界應該是真善美的有機統一。
《禮記·樂記》中認為:“樂者,通倫理者也。” [16]982“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16]998這里需要申明的是,藝術不是承載一般世俗倫理道德的工具,藝術之善是大善,“藝術是大善、審美乃倫理學”[17]11-14。因此, 藝術本身所固有的真善美的屬性是在最高的境界上才呈現給我們的,因此,日常生活中,我們用世俗的倫理道德標準去捆綁藝術的做法也是不恰當的,是純粹地以藝術為工具的功利主義做法。正如謝·布爾加科夫所說,純粹的倫理標準一般是不適用于藝術的,“道德可以高聲講話的是在藝術終結的地方” [18]202。而一旦藝術脫離了道德,“藝術便會用自己的影響力促進人類靈魂中道德觀念的普遍增長”[18]202。
所以,我們應該重視藝術所固有的真善美的屬性,正如錢穆重視中國藝術一樣,重視藝術在中華民族精神文化傳承上所擁有的重要價值,因為“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我們要通過文藝作品傳遞真善美……只要中華民族一代接著一代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境界,我們的民族就永遠健康向上、永遠充滿希望”[19] 。國家領導人所講的追求文藝的真善美,實際是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一脈相承的。我們不能因為世界而忘記了中國,不能因為現實而忘記了傳統。錢穆對中國藝術文化的論述,不僅揭示了中國文化的特性,而且提示我們,中國文化的獨特屬性是生于斯、成于斯的中國人自己創造的,是適合自己的固有的文化傳統。讀讀錢穆的書,能加深我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特性的理解,只有加深了對自己民族傳統文化特性的理解,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征途中,才能更好地研究、傳承、發揚中國傳統優秀文化,才能為每個炎黃子孫找到最佳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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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屈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