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9年11月我隨華北聯大到了敵后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不久就調到八路軍一二〇師司令部給賀龍司令員和關向應政治委員當秘書,1940年1月隨軍回到晉綏邊區(當時的晉西北)。那時,我只是一個年輕的美術愛好者,賀龍司令員和關向應政委知道我喜歡刻木刻,經常鼓勵我抽空搞創作。《一二〇師在華北》組畫就是在領導同志親切鼓勵之下創作的。從1940年1月到1941年2月,一年多的時間內(中間還經過了兩次反“掃蕩”戰)刻成,一共刻了40多幅。當時工作條件很艱苦,困難很大。但是,抗日軍民的火熱斗爭激勵著我,感到非刻不可。夜里,在麻油燈下刻;雨天,住的窯洞里光線暗,就打著傘在雨地里刻。賀龍司令員和關向應政委對我的每一幅草稿都不止一次地提出意見。每刻完一張,關政委就拿去貼在自己住的窯洞里,這對我是很大的鼓舞。
領導同志對我的幫助是很感人的,不僅在政治上、思想上指導我,在具體問題上幫助我,同時在藝術上也給了我很多重要的啟發。有一次賀司令員看了一幅騎馬的草稿,說:“騎馬的人,騎的不是地方,常言道‘馬騎前背牛騎腰,驢騎屁股左右搖’,你應當更仔細地觀察,不能只憑想象。”關政委還同我談到民族遺產的問題,他強調指出,中國的新興木刻應當多接受一些本民族的優良傳統。有一次在行軍作戰的空隙中,他領我到一座廟里看墻上的壁畫,講解民族繪畫的特點。他說,中國畫很講究意境,善于用很簡練的形式表現豐富的內容……關向應政委比較喜歡組畫《一二〇師在華北》中的一幅《露營》,認為這幅畫表現了夜深人靜,人馬在行軍和戰斗之后的特點,看畫的人可以聯想到的東西比較多一些。
賀司令員和關政委的熱心關懷和指導,對于我這樣一個初學的美術青年來說,是難忘的。這使我在以美術為武器進行戰斗的生涯一開始,就走上了黨的文藝道路。在創作中,這些諄諄教導,每每啟發我,重視作品的思想性,力求形象的概括性,突出地表達主題,同時重視群眾的欣賞習慣,向中國的民族民間藝術優良傳統學習。
在一二〇師政治部和戰斗劇社工作的幾位美術工作同志,對我的創作也給了許多幫助。戰士和駐地老百姓不僅是觀眾,同時也是老師,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我的老師。有些復雜的人物動作畫不準,我就到部隊戰士中去,從生活中仔細觀察,畫速寫。有時為了畫馬的動作,曾跟在馬的后面走幾里路,專門觀察馬在走和跑的時候的區別。那時,舉行流動展覽,是美術工作者為群眾服務的一種經常的方式,隨時可以近距離地聽到群眾的一些意見。例如,他們批評有些作品“為什么人臉上長了許多毛毛”(指線條),“為什么是花臉”(指沒有處理好的暗影)等等,這些意見使我進一步考慮中國畫的人物畫在畫法上的特點,群眾的欣賞習慣怎樣影響著傳統的表現手法等問題。于是我決心在以后的創作中盡量避免瑣碎,注意力求單純,力圖突破模仿某些外來形式和襲用現成技法的階段,創造自己的風格特點。
后來,在數十年做黨的報紙美術工作時,為完成任務,適應需要,經常刻報紙新聞插圖、小故事畫、勞模英雄像,另外差不多每天都要給報紙刻美術字標題、地圖、漫畫、報頭等,總之,什么都干。有時,因為天天刻地圖、標題字,很少有時間搞創作,也有些苦惱,但又想到在敵后根據地沒有制版設備的條件下,這種工作總是需要人去做的,就安心下來。有時也會想要求組織調我到延安魯藝去學習,但又實在舍不得前方的戰斗生活,覺得學校里學的技術和有關的專業知識,什么時候都可以學,戰斗的歷史生活空上一段就再也補不上。如果說我多少還有一點成績的話,這完完全全是在黨的直接培養和教育下獲得的。在部隊的戰斗和豐富的群眾生活中,在人民群眾的革命思想和斗爭熱情的啟發下,形成了創作靈感和非畫不可的創作欲望。
回憶以往走過的路程,足以更有力地堅定這個信念:只有依靠黨和群眾,個人才能夠在藝術的道路上得到健康的成長;只有投入到火熱的戰斗中去,藝術創作才具有生命力和積極意義。
——摘自《美術》196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