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P—neg”式疑問句研究綜述

2017-12-31 00:00:00鄭雪

西江文藝 2017年13期

【摘要】：VP-neg式疑問句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疑問句，并且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是漢語反復問句的優(yōu)勢形式，在漢語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一直是研究的重點，本文以綜述的形式，對近年來對該句式的來源，歸屬，虛化的問題進行一個總結。

【關鍵詞】：VP-neg式；反復問句；來源；歸屬；虛化

漢語“VP-neg”式問句由動詞或動詞短語+稱代否定詞構成（你喝茶不？），主要包括“VP不”“VP否”“VP無”“VP未”這四種形式，它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是漢語反復問句的優(yōu)勢形式，在漢語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后來“VP-neg”式問句發(fā)生了變化，但是對于它的來源、歸屬、否定詞“不”是否發(fā)生了虛化以及虛化的標準的討論一直未曾停止過。

一、VP-neg式問句的出現(xiàn)

郭沫若先生比較早的注意到了這個疑問句式。他在《殷契粹編》425片殘甲中發(fā)現(xiàn)如下二辭“丁未卜 ?咸戊學戊乎”“丁未咸戊牛不”郭沫若（1964）解釋為“案此二辭，一綴以乎，一綴以不，蓋均表示疑問之語詞，不者否也，凡卜辭本均是疑問語。”認為此結構中“不”是表示疑問的語氣詞，他的這種觀點在當時得到廣泛的認同。

裘錫圭先生（1988）同樣認為Vp-neg的問句早在西周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70年代岐山董家村出土了西周中期的五祀衛(wèi)鼎，銘文中有“正乃訊厲曰：汝賈田不”之語（《文物》1976年5期38頁【《集成》5.2832】），裘錫圭認為“這顯然是“V不”式問句。”但是裘錫圭先生并不同意“不”為語氣詞的說法，裘錫圭先生認為疑問句的句末不一定都帶疑問語氣詞，尤其是反復問句。

陳夢家（1957）《殷墟卜辭綜述》里，提到過以“不”結尾的問句的來源。甲骨卜辭里有一些“V不V”格式的卜辭，比如“雨不雨”，陳先生在“文法”章中就以跟雨有關的卜辭為例，對卜辭語法進行過分析。他認為卜辭的“雨不雨”省而為“雨不”，就是后來的“雨否”。由此可見陳先生的觀點一是認為“VP不”結構由“VP不VP”省略而來，二是認為不為否定詞，并非語氣詞。

這個時候?qū)W者們雖然注意到了這個形式，卻并沒有系統(tǒng)的談及“vp-neg”的疑問句。

二、“vp-neg”式疑問句的歸屬問題

疑問句大致分為四類：特指問句、是非問句、反復問句、選擇問句，這種分類在學術界已經(jīng)沒有很大的爭議了，但“vp-neg”式問句的歸屬問題卻是80，90年代學者們爭議的焦點之一。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是反復問句，但是也有不同的觀點。

呂叔湘（1982）認為“但就意義而論，這類問句（反復問句）和單純是非問句沒有分別。”“文言里的反復問句在形式上也和單純是非問句更加接近了，因為文言里不重復句子的一部分詞語，只在句末加一[否]字（古多做[不]），或[未]，或[無]字”呂先生認為不應該過分強調(diào)二者的區(qū)別，二者意義上無區(qū)別，只是形式上句尾是否加“不、否、未、無”的區(qū)別，對“不、否、未、無”的性質(zhì)呂先生沒有討論。

范繼淹（1982）在《是非問句的句法形式》中認為“你帶雨傘不帶”刪略后項動詞“帶”變成“你帶雨傘不”，這一觀點和陳夢家的觀點相同，認為“V不”是由“V不V”省而得之。但是范先生將這種疑問形式同“vP嗎”劃分為一類，同屬是非問句，那么“不”的性質(zhì)就不是單純的否定詞了，這一點上又和陳先生的觀點不同。

這一時期的學者的結論雖然也是有理有據(jù)，很多觀點給了我們很多的啟發(fā)，不過大都只是靜態(tài)的分析了VP-neg的歸屬，而忽略了VP-neg式疑問句歷史的變化。

三、“vp-neg”式疑問句的來源及“不”的虛化

Vp-neg式問句很早就出現(xiàn)并且在魏晉時候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它的來源是什么，何時發(fā)生的怎樣的變化呢？這些問題都是值得關注的。關于它的來源我們大致總結為兩種觀點，一種是認為由”v不v”刪略而來的，陳夢家、范繼淹等支持這種觀點，另外梅祖麟（1978）先生雖然也支持刪略說，但卻認為并不是由“VP不VP”刪略而來，他在考察現(xiàn)代漢語選擇問句時來源時認為唐末的“還VP-也無（不）”句式來自南北朝的“為VP-neg”句式，有一點不同，就是禪宗用“也無”，南北朝只用一個否定詞“不”或“未”，中唐以后反復問句末用“無”字，同時也出現(xiàn)“也無”“也不”“也未”“以否”。往上追溯，“還知也無？”這類的句法的來源是：“為智耶？不智耶？”由于省略和緊縮變成“為智耶不？”此后“耶變成也，不換成無，為換成還”。

另一種觀點是“v不”的起源同“V不V”并沒有關系，比如裘錫圭認為“古代典籍中反復問句常見的是V否式，V不V幾乎看不到”可見就其在反復問句中出現(xiàn)的時間而論，反復問句的“vp不”不可能為“V不V”省略而來。

朱德熙（1982）也同意反復問句是從選擇問句中演變出來的觀點，也同意南北朝時期的“為VP不”句式到了唐朝演變?yōu)椤斑€VP不”和“還VP也無”句式，而“為VP不vP”“為”字脫落演變?yōu)榉磸鸵蓡柧涞牡湫托问健癡P不VP”。朱先生的這個觀點正好和裘錫圭不謀而合，“V不V”的結構在唐朝由“為VP不VP”脫落演變而來，所以是在唐朝才出現(xiàn)的，而“VP不”的形式確實早已存在的。但朱先生認為“VP不VP”來源于“為VP不VP”中“為”的脫落這一點是值得商榷的，如果真如朱先生所說，那么“VP不VP”句式最早出現(xiàn)于唐朝，但是陳夢家舉出過早在甲骨卜辭中就出現(xiàn)“雨不雨”這樣的反復疑問句。不過這篇文章也十分有意義，他證明了“可VP”和“VP不VP”兩種問句無論是歷史上還是在現(xiàn)代，始終相互排斥。這一點，為后來學者檢驗“VP不”是否為反復問句提供了依據(jù)。

徐崢考黃娜（2012）對這個問題分析得更詳細，他們對“VP-neg”的四種形式的來源分別進行了考察，認為這四種形式的來源不徑相同，“VP不”“VP否”來源于稱代；“VP未”是“VP未VP”結構刪除后面的“VP”而來；“VP無”來源于動詞并列詞組“有NP無NP”。”但是學界并不完全認可，在此不贅述。

對于”VP-neg”句末否定詞“不”虛化的原因也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句末的“不”因為某種原因虛化為語氣詞。伍華、曹廣順等持此觀點。第二種觀點同樣也承認句末的“不”虛化為了語氣詞，但是只有部分發(fā)生了這樣的變化，另一部分仍然是反復疑問句。袁毓林、吳福祥先生持此觀點。

伍華（1987）同意“VP-neg”在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疑問句，但是對于“過去凡此種形式的問句（不論其使用時代的早晚）一般被看作反復何句，這樣歸類表面看來似乎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全面考察“不”字句和“否”字句在各個歷史時期的使用使用情況，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結論帶有片面性，它不完全符合漢語史—尤其是唐宋時期的語言事實”，他全面考察了《祖堂集》中含“不”“否”“無”“摩”的句子，以這些句子能不能變成“VP不VP”句式作為依據(jù)，將這些句子分為甲類反復問句和乙類是非問句，并得出在中古時期“vp-neg”的句式就發(fā)生了分化，而變化的原因就是句末的“不”“否”“無”“久處句末，乃至否定意義逐漸虛化，轉(zhuǎn)變?yōu)榱苏Z氣詞”在唐朝時，“不”“否”“無”已全都變成了語氣詞。

曹廣順、遇笑容（2002）贊同“vp-neg”的句式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疑問句，中古時期這個句式已經(jīng)有了“VP不”和“adv不”兩種變體，句型中的“不”已經(jīng)在相當?shù)某潭壬咸摶耍S多句子已經(jīng)是是非疑問句而不是反復疑問句，到了中古晚期，這種虛化的句子更多了，占絕大多數(shù)，還出現(xiàn)了“VP不VP”的句式。

趙新（1994）同樣認為“vp-neg”問句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疑問句，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是反復疑問句的優(yōu)勢形式，他的這種觀察是十分正確的。趙先生著重考察了魏晉至清代十余種白話文獻中的“vp-neg”式反復問句及“vP嗎”是非間句，發(fā)現(xiàn)魏晉時期，VP-neg式問句的分化已經(jīng)初見端倪，一些句子句末“不”的稱代否定作用已喪失殆盡，與疑問語氣詞的功能毫無二致，雖然尚未脫離稱代否定詞的軀殼，但是這類句子已不能看做反復問句了，唐宋時期，這類句子句末的的否定詞經(jīng)過虛化，已經(jīng)完全演變?yōu)榱恕懊础保瑫r“vp-neg”式反復問句任然存在并在使用上占優(yōu)勢。到了清代，“VP么”是非問句的使用已經(jīng)與現(xiàn)代漢語的“VP嗎”差別不大，而反復問句“VP-neg”句末的否定詞“不、否、無”用量變少，逐漸被“沒有（沒）”所替代，“VP-neg”問句的使用頻率也大大的降低了。

吳福祥（1997）同樣認為“vp-neg”是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疑問句，它的分化開始于后漢，后漢至宋應該分為甲（反復疑問句）乙（非反復疑問句）兩類，相應的“neg”所代表的“不（否，無）”根據(jù)其語義及功能可以分為“不1（否1，無1）”和“不2（否2，無2）”，前者用于甲類，語義及功能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仍然為否定詞，而“不2（否2，無2）”用于乙類已虛化為語氣詞。無2在唐初蛻變?yōu)檎Z氣詞“麼”，語氣詞“麼”的出現(xiàn)導致元明之際甲類反復疑問句消失。

四、小結

對于“VP-neg”句式的研究，很早就開始了，也取得了很多的成果，通過前人的研究，我們可以肯定“VP-neg”問句很早就產(chǎn)生了，產(chǎn)生之初為反復問句，后來句末的否定詞發(fā)生了虛化，一部分演變?yōu)檎Z氣詞“摩”就是現(xiàn)代漢語中的“嗎”，一部分仍然為否定詞。可是對這個句式的來源，直到現(xiàn)在也未有定論，還有對否定詞“不”虛化的標準也是研究中一個爭議比較大的問題。這個問題雖然朱德熙，吳福祥等很多學者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仍沒有統(tǒng)一的意見，需要我們繼續(xù)努力。

注釋：

“不”雖然在后來部分虛化為了語氣詞，但是這里仍以否定詞稱。

郭沫若《殷契萃編》成書于1937年，并且同年在日本出版，初版印數(shù)不多，1965年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組織出版，影響才較大，但仍將此作為30年代作品。

參考文獻：

[1]陳蘿家.殷墟卜辭綜述[M].北京：中華書局.2004.P87

[2]郭沫若.殷契粹編[M].北京：科學出版社.1965.

[3]呂叔湘著.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P286

[4]范繼淹著.范繼淹語言學論文集[M].北京：語文出版社.1986.P190《是非問句的句法形式》

[5]裘錫圭關于殷墟卜辭的命辭的是非問句的考察

[6]朱德熙 1985《漢語方言中的兩種反復問句》中國語文第1期

[7]伍華 1987論《祖堂集》中一“不、否、無、摩”收尾的問句《中山大學學報》，第4期

[8]曹廣順遇笑容中古漢語語法史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