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30年代,好萊塢的歌舞片風靡一時,成為具有商業價值的類型片之一。當時,美國的電影審查制度十分嚴格,歌舞片避開了“暴力”、“色情”,以歌舞作為迎合觀眾欣賞品味的商業元素,取得了成功。好萊塢的歌舞片對中國電影的影響是巨大的。電影觀眾受到歌舞文化的影響,迷戀上了“舞廳”,導致城市文化生活的轉變;與此同時,電影創作者們也注意到了“音樂”為影片帶來的魅力和商業價值。
一、中國早期歌舞片的商業性
在世界音樂史上,音樂的娛樂性早已被人關注:基督教音樂的功利性與娛樂性曾經發生過沖突,音樂家和藝術家各執一詞,反對音樂娛樂化的人們認為這樣有悖于宗教信仰。然而文藝復興時代,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思潮自然影響到了音樂領域。這一時期,世俗復調音樂取得支配性地位。世俗復調音樂的特征是娛樂性,16世紀,這種音樂形式漸漸滲透進宗教音樂,為西方古典音樂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同時也肯定了音樂固有的娛樂本質。
中國早期歌唱片將音樂的娛樂性表現到極致。方沛霖被稱為中國早期歌舞片的創始人和奠基人,他一生創作了許多歌舞片。方沛霖導演的歌唱片虛化了城市政治和社會背景,制造出歡樂愉悅的氛圍,顯示了電影音樂的娛樂性。《化身姑娘》是方沛霖作為導演拍攝的第一部歌舞片,這部影片以歌舞場面串聯,變現富家女化身男子后經歷的愛情。1936年,國內政治形勢十分緊張,《化身姑娘》對于政治問題和意識形態的逃避使其獲得了種種批判,這部影片也被稱為是當時“軟性電影”的代表。
雖然在思想上遭到批評,但是《化身姑娘》在票房上卻獲得巨大成功,“大大叫座”。當時,有文章報道了《化身姑娘》票房的火爆:
藝華最近拍完了《化身姑娘》一片,當局擔憂著公映時不能賺錢,于是便想出了一個包租辦法。首先把在在上海的開映權包給一個片商,代價是五千元,其后又以二千五百元的代價把江浙兩省的開映權售給一家恒遠洋行。不料該片在金城首映,連日便收回六七千金,包租的人只此一次,老本便已回來,而且還有盈余。[1]
于是,藝華公司決定拍攝《化身姑娘》的續集,并且完全掌握發行權。據資料顯示,《化身姑娘》“一連拍了四集”,讓藝華公司徹底扭虧為盈[2],可謂是“挽救了當時的票房危局”。
事實上從1935年下半年開始,藝華公司已經開始轉攝“軟性電影”,從1935年推出《花柱之夜》開始,到1937年的七七事變為止,短短一年半的時間共拍攝19部影片,大多數都是喜劇片、愛情片和偵探片。《化身姑娘》的商業成功更加堅定了藝華公司走“娛樂路線”的決心。
40年代,方沛霖再次獲得拍攝歌舞片的機會,其大多數的歌舞片都是在1942-1947年之間拍攝的,如《萬紫千紅》、《鳳凰于飛》、《鶯飛人間》、《假面女郎》、《青青河邊草》、《花外流鶯》、《歌女之歌》。
40年代的歌舞片作為一種“類型電影”而存在,通過不斷復制影片創作模式,達到同樣的商業效果。美國電影史學家蒂諾·帕利奧(Tino Balio)在研究好萊塢大電影公司時認為,為了獲得最大利潤,每個電影公司都必須拍攝適應“花錢觀眾的趣味”的類型電影,從而“在市場獲得立足之地”。既然想要生產一部必然成為票房冠軍的電影是不可預測的,那么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電影公司不斷復制一部已經獲得成功的電影,并盡量在觀眾市場形成一種穩定的趣味取向[3]。
無疑,歌舞片中的歌唱片段是吸引觀眾的最主要原因。固然,音樂具有娛樂化特性,但歷史空間中觀眾的審美傾向也是決定影片成功的關鍵。蒂諾的觀點可以被接受,但是所謂的“趣味傾向”的形成與其說是“創造出來”的,不如說是“觀眾內心渴望”與“電影類型模式”共同作用的產物。處于30、40年代的電影觀眾,在通過觀看抗戰電影抒發愛國熱情的同時,也希望能夠使自己的感官獲得慰藉,暫時脫離壓抑的情緒。歌舞片恰恰是迎合了這種觀眾的需求,以“心靈的沙發椅”的身份出現,凸顯出強大的商業價值。
二、中國早期歌舞片的藝術性
早期的中國歌舞片不僅引起了商業的轟動,而且具有很高的藝術性。音樂構成歌舞片重要的審美要素,增添了影片的藝術性。有學者指出:“在電影中,空靈境界和意境的推出,除了鏡頭、畫面的調度將起重要作用外,音樂、音響的有機配合也是極為重要的因素。”[4]
在《花外流鶯》中,周璇扮演具備歌唱天賦的飯店老板周鶯,周璇天真、活潑,她的歌聲充滿了快樂的氣息。周鶯與嚴化扮演的大學生到山上游玩,周鶯唱起《桃李春風》,山上的景色春光明媚,給觀眾帶來自由、灑脫之感,周鶯與大學生邊唱邊舞,歌聲、音樂與景色交織,體現出導演方沛霖情境交融、聲畫結合的功力。《桃李春風》在此片中多次出現,積極樂觀的歌詞唱出了年輕人心中的希望:“我們要奮發圖強,做新中國的棟梁。合愛精誠,消除惆悵,并肩攜手爭取輝煌。”
歌曲《桃李春風》為影片帶來的是“自然之美”。陸機《文賦》云:“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鐘嶸《詩品序》云:“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侯之感諸詩者也。”“物”是一個抽象程度極高的美學范疇,在美學領域,它指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自然事物的外顯形象。自然的“律動”才是藝術創作的源頭,劉勰稱之為“物色”。所謂“物色”,是以宇宙自然的生命律動為基礎形成的外顯形象,在這一形象中,同時展現出美的形式。
《桃李春風》這首歌曲便具有自然的律動感,將春天之美表現的淋漓盡致。春天來了,青年們在山坡上踏青玩耍,共同抒發奮發圖強的信念。“春風吹襟袖,桃李滿門墻;負笈來四方,聚首在一堂···讓溫暖的春風,吹送著桃李芬芳,讓弦歌的聲浪,追隨著春風飛揚。”影片中,自然與音樂合二為一,形成“優美”的視聽感受。“弦歌的聲浪”與自然的律動達成一致的節拍,使得影片《花外流鶯》充滿了美感,其間包含的藝術價值是不可否認的。
除了影片中的插曲,《花外流鶯》這部影片幾乎自始至終都伴隨著音樂。當丁求實吃面條時,周鶯向面條里放了很多辣椒,此時的音樂是緊張的弦樂,在緊張中又包含戲謔風格。當周鶯與丁求實清晨隔窗聊天,飯店伙計偷看,音樂是調皮的。當周鶯想要為求實交學費而遭到拒絕,跑步離開,此時的音樂是小提琴的追逐感。音樂與歌曲奠定了《花外流鶯》的歡快氛圍,雖然劇情中存在誤會,但是音樂為影片打下了愉悅的基調,讓它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喜劇片。值得一提的是,《花外流鶯》除了演員的精彩表現和導演的出色指導,作曲陣容也十分強大,包括姚敏、金鋼、候湘、林枚等當時知名作曲家都參與了歌曲和音樂創作,為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基礎。與其他類型影片不同的是,在歌唱片中,作曲家的意義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提升。
注釋:
[1]耶:《嚴春堂算盤打錯化身姑娘看人賺錢》,《娛樂》1936年第二卷第36期,第476頁。
[2]杜云之:《中國電影七十年》,臺北:中華民國電影圖書館,中華民國七十五年,第210頁。
[3]Tino Balio,“Columbia Picture: The Making of a Modern Motion Picture Major, 1930-1943”, David Bordwell,
[4] Carroll:Post-Theory: Reconstructing Film Studies,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96, 419-426.
[5]周月亮,韓駿偉:《電影現象學》,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