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馬嘉理案”日益成為學術關注的熱點,學界同仁對“馬嘉理案”的研究取得不少進步,同時依然存在不足,因而有必要對這些學術成果進行梳理,并對“馬嘉理案”研究的不足進行反思。
【關鍵詞】:馬嘉理案;研究狀況;回顧;反思;綜述
發生于第二次鴉片戰爭和中法戰爭之間的“馬嘉理事件”在近代歷史研究中遠不如歷次中外戰爭受重視, 但從區域史角度而言,“馬嘉理案”在云南近代史占據重要地位;同時為善后簽訂的《煙臺條約》促使了中國第一任駐外公使的產生,“滇案”是中國外交史上的重大事件,是中國外交近代化歷程中的大事。本文擬就“馬嘉理案”研究,從事件始末、外交交涉和后續影響等三個方面展開分析近年來學界對此領域的研究狀況,以期促進相關研究進步。
一、“馬嘉理案”事件始末
對歷史的客觀考察,首先要明晰事件發生的始末。學界對馬嘉理事件的考察成果豐富,不少學人試圖從史料中勾陳事件的歷史細節,并有走出“侵略與反侵略”的傳統史學話語體系的趨勢,試圖客觀細致地解析馬嘉理事件發生的起因、過程、涉案雙方的動機以及沖突的責任方。
趙啟重的《馬嘉理案述評》比較詳要的研究了馬嘉理事件發生的起因和過程,并通過史料的印證,辨析了中英雙方對“馬嘉理案”的不同解釋,著重分析了中英緬三方在事件中的角色與作用,考證多方說法,認為事件是出于云南地方民眾對洋人的恐懼、地方政府對洋人的防范布置、英方人員的傲慢無禮以及緬方的部分推動作用等多方合力造成的。 同時認為“馬嘉理案”的發生是英國一手造成的,責任主要在英,而中方在外交交涉方式上欠妥。 本文在史料上以及一些事件細節的說法上采取“存而不論”的做法,但在做出部分歷史定論時有主觀臆斷的問題,論證不是十分充分。譬如“他們的真正目的當然是到大理去探查通商事宜,但絕口不提此事,惟恐引起清政府的警覺。由此不難看出,這是一次充滿侵略陰謀的行動?!?便存在缺乏史料證據的推導。這里有如下幾個問題:首先對于英方探險隊的目的“當然是到大理去探查通商事宜”的認定需要史料支撐; 其次,晚清時總理衙門頒發的“旅游護照”和“通商護照”在法律上的界限需要明晰,“探查通商事宜”是否屬于通商行為?在法律上是否超出當時“旅游護照”的應用范圍? 最后,在行動性質的認定上到底為“充滿侵略陰謀的行動”還是一次“外交糾紛”仍需商榷。
孫代興的《“馬嘉理事件”之歷史考察》從反侵略的角度,根據相關史料記載,論述了云南邊境民眾擊斃馬嘉理,打退柏郎“遠征隊”入侵事件發生的背景和原因,認為出于對英國侵略勢力對我云南地區不斷“游歷”、“探路”等侵略性偵察活動的嚴重憂慮,因而導致以騰越為中心的云南西部各民族產生反對柏郎“遠征隊”武裝入侵云南邊境維護國家主權的強烈要求。 此文從大的資本主義殖民者全球范圍內的經濟擴張形勢下考察英國殖民者對我國的侵略行為,得出馬嘉理案發生的原因與背景。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屈春海、倪曉一在《馬嘉理被殺案件的審理》一文中利用詳實的檔案資料結合多方說辭,通過考辨,大致勾勒出馬嘉理被殺經過;并考辨了立案偵查過程與中英雙方博弈的細節;利用外務檔案史料,特別是口供,通過佐證推理,勾勒呈現了案件審理的過程,以及以簽訂《煙臺條約》結案的事實。 最后認為,中英雙方在案件審理與外交交涉過程中為各自的利益訴求而進行的漫長博弈與妥協。
屈春海和謝小華選編的《馬嘉理案史料》(一)(二)(三)(四)選自館藏外務部檔案,為《文獻叢編》所輯《英翻譯官馬嘉理在滇被戕案》和《清季外交史料》所未載,其中包含了豐富的中央(總理衙門)與涉案地方官員之間的往來公函,大量的中外外交交涉會談記錄,案件審理過程中的審訊供詞,以及中英雙方交涉人員的往來記錄。 為馬嘉理案件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新的史料,為后來學者提供了參考與方便。
二、“馬嘉理案”外交交涉
馬嘉理事件本身持續時間并不長,但由此事件帶來的案件審理、外交交涉卻持續了一年多,這種中英國家利益的博弈甚至持續到了郭嵩燾出使英國的整個期間。可謂涉及人員眾多,交涉時間漫長,雙方博弈激烈,同時也帶了中國近代外交的轉型,促使了中國第一任駐外公使的派出。近年來,學術界越來越多的將“馬嘉理案”置于中外不同外交觀念碰撞交流的視野下考察,同時也將目光聚焦于相關涉案人物在這一特定的歷史時期、歷史事件中的角色定位變化、認知變化以及在整個事件中所起到的歷史作用。
尹小紅《從“滇案”的處理看看晚清外交》從“滇案”發生、云南官員對滇案處理的拖宕、欽差大臣在云南查辦的結果及后果、《煙臺條約》了結滇案等方面梳理了馬嘉理事件的發生與之后中央與地方對事件的處理的過程,詳盡地分析了中英雙方關于此案的外交交涉,并總結認為“由于岑毓英的拖延蒙混,總理衙門的猶豫不決、反應遲緩,士大夫的盲目自大,清廷對岑毓英的不肯嚴厲處理,李鴻章的委曲求全,使得清政府處處被動,威妥瑪才得以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一個外交官意外的死。結果是英國的貪欲得到了滿足,而清朝外交遭到了沉重失敗?!?/p>
方英《合作中的分歧: 馬嘉理案交涉再研究》分析了威氏與英國外交部及英印政府、威氏與赫德、英國與其他列強、李鴻章與總理衙門之間等多方關系以及在一些具體問題上的意見紛爭與歧異,同時關注到這些紛爭與歧異對滇案交涉的走向與進程。
呂蒙的學位論文《滇案與<煙臺條約>再研究》認為滇案中英國的探險隊并非“侵略軍”,探險隊由緬入滇得到中國總理衙門首肯,馬嘉理被邊民搶殺與地方政府的暗示、誘導有關,因而直接責任在中方。 論文主體篇幅用以研究馬嘉理事件發生后的中英交涉,認為清政府在滇案交涉中雖有妥協、退讓的一面,但也存在主動、積極、據理力爭的一面,認為在外交談判中,清政府一再拒絕威妥瑪提出的與滇案無關的要求,且利用列強之間的矛盾,在外交上孤立威妥瑪,向其施加壓力,使威妥瑪不得不有所讓步,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清王朝的利益。
關注涉案人物在馬嘉理案外交交涉中的影響是馬嘉理案外交交涉研究的另一個視角。李鴻章作為馬嘉理案后期與英方外交談判的主要人員,在滇案的交涉與《煙臺條約》的簽訂過程中有著不可忽略的地位。楊魏《李鴻章與<煙臺條約>》認為李鴻章在滇案交涉中運用正確的外交策略,準確地分析了中英形勢,制定了完備的談判計劃,其對李持肯定評價。
方英《李鴻章與滇案交涉研究》認為李鴻章接辦滇案多是在威妥瑪總理衙門談判破裂、關系鬧僵之后,從旁轉圓,設法挽回局勢;同時威妥瑪的狡詐多端與清政府外交手段落后、外交觀念陳舊導致的策略不當,再加上李鴻章難以摸清威氏的真實意圖等多種因素導致李鴻章在滇案交涉中妥協退讓。
張靜在《芻議郭嵩燾與滇案和<煙臺條約>交涉》中關注了《煙臺條約》之后奉命前往英國出任駐英大使的郭嵩燾對滇案的認識與看法,肯定了郭嵩燾出使英國之后為解決中英關于《煙臺條約》的爭執所做的努力與所起的作用。 熊月之在《論郭嵩燾》認為郭嵩燾是那個時代少有的清醒地認知世界的中國人,評論了郭氏不被時代所理解、飽受時人攻擊的這一悲劇,并認為郭嵩燾的悲劇,是一面鏡子,它逼真地反映了近代中國的前后、蒙昧和麻木的狀態。
岑毓英作為滇案發生的官方直接涉案人員是學界關注的對象,但大多關注與岑毓英作為邊疆大吏的治邊事業,而忽略了岑毓英在滇案期間的作用與思想認知考察。趙玉敏《岑毓英的西南邊防建設思想及其啟示》認為岑毓英在督滇時期積極籌備防務,安靖邊疆,為加強西南邊防建設作出重要貢獻,同時認為馬嘉理案期間,岑毓英主動從緬甸方刺探英國情報,做出相應部署,對加強云南滇緬防務有積極作用。
黎瑛《內憂外患下的創榛辟莽——岑毓英晚年邊疆建設思想研究》認為馬嘉理事件的最終結果對岑毓英的思想有重大觸動,使得岑毓英認為“惟有自強,才能抵御外國侵略者對我國的侵略野心”。 劉海泉的碩士學位論文《晚清邊吏岑毓英治滇研究》認為岑毓英“實有不愿外國人入滇”的主觀思想,但并不能為滇案發生負責。 總言之,無論是趙玉敏、黎瑛還是劉海泉,對岑毓英的研究都只是停留在對岑毓英在滇案中邊防治理的關注上,忽略了其時岑毓英面對近代外交沖擊所產生的排外思想,忽視了在時代面前以岑毓英為代表的傳統中國士大夫的世界觀念研究。
作為滇案外交交涉對象,英國也有不少人員參與了這次復雜的外交活動,并對事件交涉的進程與走向產生重要影響,譬如威妥瑪、赫德等。張志勇的《赫德與中英滇案交涉》對赫德在滇案交涉中第一次危機的解決中所起的作用,赫德與威妥瑪的矛盾對此次交涉的影響,以及赫德與《煙臺條約》的關系等問題展開了深入的探討研究。 但學術界對中英滇案交涉中威妥瑪的相關期刊論文研究尚未出現。
三、“馬嘉理案”后續影響
發生于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后,中法戰爭之前的“馬嘉理事件”總體而言是一起溫和的中外沖突事件,激烈程度甚至還不如同一時期(1873年)的“日本侵臺事件”,這起溫和的外交事件不僅給中國帶了漫長復雜的外交交涉,也給中國帶來了新的不平等條約《煙臺條約》以及條約之外、事件之外的一系列社會影響。
馬嘉理案帶來最直接的后續影響便是《煙臺條約》的簽訂,金延銘在《中英<煙臺條約>的動態審視》中認為中英《煙臺條約》使近代中國更快地走向半殖民地化,中國的主權和利益進一步被侵犯和掠奪。 而呂蒙的看法則相反,他在《滇案與<煙臺條約>再研究》中認為《煙臺條約》中領事裁判權、租界的建立等條款嚴重侵害了中國的主權,且與近代國際法相悖,但在當時的國際國內背景下,清政府接受并簽訂此條約是“無奈但明智之舉” 。條約中有關厘金制度的廢除、開放通商口岸、派遣駐外使節以及關于中英兩國官員外交禮儀的規定等條款雖與滇案無關,是英國強權政治的產物,但符合近代國際外交慣例,在近代國際社會是國家之間處理對外關系的基本準則,因此促進了中國政府融入近代的國際社會,促進了中國社會的近代化。
朱昭華在《晚清駐外使節制度的創立》中認為清廷以滇案、《煙臺條約》為契機而派出郭嵩燾出任首任中國駐英公使開創了近代中國在外洋設立常駐使節的先河,并由此相應建立起一整套駐外使節制度,這一制度的創立是天朝上國思想觀念進一步瓦解的標志,直接或間接地推動了晚清中國的近代化歷程。
朱昭華在《馬嘉理案與中國西南陸路貿易通道》中梳理了馬嘉理案前后幾十年英國為打通由緬入滇商路的種種活動,同時指出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并沒有籍《煙臺條約》索取一地開口通商,只是“規定英國于云南大理或他處駐員察看通商情形” 作者指出,威妥瑪出于對云南商業情形不了解,云南剛經歷過20年戰亂 而導致商業蕭條的現實做出此種謹慎的規定。朱昭華認為馬嘉理案開啟了英國對滇緬貿易通道的開拓,但限于經濟和自然的因素,直到1894年、1897年英國與清政府簽訂《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滇緬界務商務續議附款》,英國才開始越來越多的打開了中國西南貿易通道。
四、總結
總之,近些年來,學界對于馬嘉理案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進步,其研究成果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對于馬嘉理事件本身的研究逐漸走出傳統的“侵略與反侵略”的話語體系,特別是年輕的學者,開始將馬嘉理事件納入法律的準繩里考察中英雙方的是非曲直,不再一味從英方侵略中國的角度分析滇案。其二,從關注事件的始末轉而更多的考察涉案人物面對那個“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特殊時代對事件認知觀念的沖突與轉變。
同時,馬嘉理案的研究在整體上仍存不足,其中對馬嘉理案中的岑毓英研究較少,研究岑毓英大多著眼于作為封疆大吏治邊有方的岑毓英,在論及作為岑毓英為官生涯中重要事件之一的“馬嘉理案”時,更多的強調英方的侵略,考察“實有不愿外國人入滇”的岑毓英積極加強邊防,反對英國侵略的一面,而有意或無意的忽略了岑毓英作為傳統優秀的清帝國官員保守守舊的一面。在考察郭嵩燾與滇案時,多數學者強調郭嵩燾作為先進中國人走在了時代的前列,批判保守守舊勢力對郭氏的攻擊與誹謗,而忽略了對保守勢力的心理分析。
無論是岑毓英還是郭嵩燾,以及他們各自所代表的清帝國守舊和先進的官員群體,甚至于背后龐大的社會群體,他們的之間的對立與爭論反映的是那個時代國人相矛盾的文化心理。以此延伸,馬嘉里案的發生與清廷內部處理意見的爭論,是中國外交觀念近代化的一個縮影,從當時人們的爭論與意見可以考察時人對于民族、國家、對外交往的思想意識形態。此點可以作為馬嘉理案深入研究的一個新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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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田志濤(1990—),男,湖北黃岡人,云南民族大學人文學院中國近現代史專業2015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國近代史學史及史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