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作家凱特·肖邦的短篇小說《暴風雨》是一篇備受爭議的作品,批評界對作品中折射出的倫理道德問題一直爭論不休,而這種爭論的根源與小說中“陌生化”手法的運用息息相關。本文將以維克多·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為基礎,對該小說進行陌生化解讀,揭露小說主人公內心的幸福與欺騙、掙扎與無奈,從而為小說主人公的解讀提供一種新的可能。
【關鍵詞】:陌生化;什克洛夫斯基;《暴風雨》;凱特·肖邦
一、引言
凱特·肖邦的名篇《暴風雨》講述的是主人公卡利克斯塔與舊情人阿爾塞婚外情的故事。該小說自出版以來,便引起巨大爭議,因其對性場面赤裸的描寫,在西方批評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納入非道德作品的系列。國內目前分析《暴風雨》的文章并不多,大多數學者只關注作品中的女性主義主題,諸如金莉、秦亞青、李思蘭、婁德欣等人將女主人公卡里克斯塔看成是女性覺醒和解放的代表,是“對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的挑戰,也是對束縛女性的傳統觀念的蔑視”(金莉 秦亞青 61)。
“陌生化”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是其對俄國形式主義最重要的理論貢獻。什克洛夫斯基將文學的本質歸結為 “陌生化”,其含義是,把人們本來所熟悉的、司空見慣的東西置入一種新的、陌生的環境中考察,進而使人們得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新的感受,同時恢復人們對事物的鮮活的審美感覺。《暴風雨》作者多處采用了陌生化這一藝術手法,增強了這一小說的感染力,使讀者在經歷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之后,才對小說中的主人公做出了正確判斷,這也是凱特·肖邦的獨到之處。
二、跌宕的情節 難斷的是非
卡利克斯塔是小說的女主人公,小說問世之后,讀者對她多持否定態度,其原因在于她背叛丈夫以后的反常舉動讓讀者費解。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藝術的手法》中談到,“對于熟悉的事物,我們的感覺是趨于麻木,僅僅是機械的應付它們,藝術就是要克服這種知覺的自動化,藝術的存在是為了喚醒人們對生活的感受”(11)。在《暴風雨》中,凱特·肖邦為了打破人們所熟悉的敘事線索,給讀者以耳目一新的感覺,從而也為揭露小說的主題埋下伏筆,她講述了一個超越了人們正常思路的故事。暴風雨即將來臨時,她起身到屋外為丈夫博比諾收起最好的一身衣服,并從話語中透露出她對還未回家的丈夫和兒子的擔心,希望他們能找到地方避雨,這些都體現出她在原則上做到了一個妻子和母親應盡的職責,操持家務,關心丈夫和兒子。而面對阿賽爾突然抱住她:
“天?。 笨ɡ怂顾辛似饋?,她從阿爾塞的胳膊里掙脫,離開了窗戶。
“巨雷會把房子劈碎的。我的畢比現在在哪里啊!”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坐也坐不住(肖邦 56)。
從上面這段話也可反映出“在卡莉克斯塔身上還是顯示了傳統婦道貞潔觀念短暫卻強大的抵抗力”(李思蘭 62),而接下來作品卻細致地描寫了暴風雨來臨時,卡里克斯塔與阿爾塞在屋里纏綿悱惻的場景,這與讀者預期的情節反差強烈。一個在下雨時細心的想到收好丈夫最鐘愛的衣服,關好門窗的妻子為什么如此禁不住欲望的誘惑,輕易就被判了丈夫。這正是作者使用“陌生化”手法的高明之處,陌生化針對的是主體感知系統的自動化。對于習慣的事物,主體感知總是處于一種自動化過程之中,只憑習慣去了解它。因此,對于讀者而言,小說開篇呈現了一個完美的妻子形象,因此,人們自動地認為卡莉克斯塔不會輕易與阿爾賽偷情,背叛丈夫。此外,什克洛夫斯基認為:
正是為了恢復對生活的體驗,感覺到事物的存在,為了使石頭具有石頭的質地藝術的目的是引起對事物的感受,而不是提供識別事物的知識。藝術的技法是使事物“不熟悉”,使形式變得困難,加大感知的難度和長度,因為感知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把它延長(12)。
因此,作者在安排小說接下來的情節時,又讓讀者經歷了一番思想斗爭。小說最開始交代了卡莉克斯塔的丈夫在暴風雨即將到來之時仍然為妻子買最愛吃的基圍蝦,給觀眾呈現的是一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形象,因此讀者知道卡莉克斯塔背叛丈夫,與舊情人偷情之后,心里固然認為犯錯的妻子會滿懷愧疚,面對丈夫的好會無地自容。而卡莉克斯塔真實的反應確是:
“哦,博比諾,你們回來了!哎呀!急死我了。下雨的時候你們在哪里?畢比呢?他有沒有淋濕,有沒有受傷?”
“基圍蝦!哦,博比諾特,你實在太好了!”她在博比諾臉頰上親了一個響吻,“太棒了,今晚我們好好吃一頓,嗯呼!”
博比諾和畢比總算松了口氣,感到很高興。三個人坐在桌子旁,笑聲朗朗,那笑聲響亮得附近的人都可以聽見,就連拉巴里克都可以聽見(肖邦 57)。
丈夫和兒子回家之后,卡利克斯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依然對兒子和丈夫噓寒問暖,準備豐盛的晚餐,儼然一副盡職盡責的家庭主婦模樣,這不是一個剛做了違背社會倫理道德事情的女人應該表現出來的狀態。此外,細心的讀者會發現,敘述者并未對卡利克斯塔的內心做過多的分析,她對丈夫有無感情,對阿爾塞是否存在愛情都并未提及,只能從文本的描述中做些許推測。這也正是當下人們對卡利克斯塔人物分析存在爭議的原因。
作者在刻畫卡利克斯塔時,利用“陌生化”手法,實現了劇情的反轉,從最初體貼入微,料理家務的妻子,到遇見老情人,無法抵制誘惑,背叛丈夫的女人,最后面對丈夫卻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小人形象。整個過程不在讀者熟悉的故事發展框架內,因而,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思維的過程被拉長,對人物倫理道德的判斷隨著劇情的反轉而一次又一次被推翻,到小說結尾才對主人公形成了新的認識。
三、歡快的語調 沉重的主題
“藝術的成功永遠是一場騙局”(什克洛夫斯基 56),《暴風雨》的成功也離不開作者在創作時使用的特殊技巧--“陌生化”?!澳吧ǔ0l生在語音、語義和詞語層,但它也可以發生在作品的其他層面。如視角、背景、人物、情節、對話和語調上”(朱剛 6)。凱特·肖邦為了凸顯小說的主題,在小說背景和語言特色的處理上別具一格。小說圍繞自然界暴風雨的開始、發展和結束而展開,而這里的“暴風雨”除了揭示故事發生背景之外,也預示著女主人公卡里克斯塔內心一場“暴風雨”的形成和消退,“象征著她澎湃的激情極其釋放和滿足”(劉瑩 830)。但作者在背景如此激烈的背景下,卻用歡快的語言向讀者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讀者在輕松的閱讀過程中卻需要用心去體會每個人物復雜的內心變化。
他們忘記了窗外的傾盆大雨??ɡ怂顾稍诎柸膽牙铮诶坐Q電閃中笑了起來。她就是那間神秘臥房里的靈光。她躺在那里,身體像小床一樣潔白如玉,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膚第一次享受了天賦的權利(56)。
上述場景描述的是暴風雨中,卡莉克斯塔與阿爾塞享受激情過后休憩的場面。面對為人父母的主人公做出的茍且之事,作者在描寫這個場景時,單從字面卻看不到讓人覺得羞恥的字眼,反而用別樣的文字呈現了一幅很美的畫面。而此時,讀者在看似美好的文字背后,卻對兩人的內心活動做出了猜測??ɡ蚩怂顾婚_始對家庭的體貼入微,對阿爾塞暗示的決絕,到最后完全被阿爾塞征服,這是她迷失自我的過程。而阿爾塞的行為不禁讓讀者深思,他對遠方的妻子是否有所謂的愛情。這些猜測在接下來的故事中都會找到答案。
博比諾和畢必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兩人都挺高興。一家三口在飯桌旁坐下,開懷大笑,笑聲是那么響,就連住得很遠的拉巴利埃一家都會聽到(57)。
在丈夫和兒子為卡莉克斯塔買完基圍蝦回來之后,剛剛出軌的妻子卻沒露出半點憂心忡忡的神色,還像平時一樣,責罵丈夫沒有照顧好兒子,弄得衣服滿身是泥。丈夫一直在思考如何給妻子道歉,而回家后看到的妻子“又去摸博比諾的衣服,看他是不是淋了雨。她的神情似乎在說,只要父子倆平安回來,她就心滿意足了”(57),于是才有了他和妻子心里的石頭雙雙落地這么一說。丈夫和兒子經歷了自然界實實在在的暴風雨,妻子內心也經歷了一場暴風雨,而這一切卻在作者描述的和諧場面中收場。在作者的安排下,我們在小說的結尾看到了阿爾塞打著關心的妻子的名義,讓妻子在休假的地方多待一段時日,他的理由是“白己寧愿再忍受一段分離的痛苦,因為妻子和孩子的健康和幸福比什么都重要”(57),而他的妻子收到信件后的反應也讓人大跌眼鏡,她對丈夫的來信十分感動,卻享受遠離丈夫以后無拘無束的生活,因為,
婚后第一次自由自在的呼吸似乎把她帶回了幸福歡快、無拘無束的少女時代。雖然她對丈夫忠貞不二,但她現在更愿意暫時擺脫那種如漆似膠的夫妻恩愛(57)。
其實,在作者歡快的文字下,運用了大量的反諷,這種戲劇反諷的應用不是作者隨意的安排,而是刻意的創作。整篇文章講的是一個消極的故事,作者卻用輕松歡快的語言向讀者傳達文章的主題,甚至在作品末尾用“暴風雨過去了,大家都很快活”(57)單獨成段,營造了歡快愉悅的氛圍。而作者的真實意圖是通過話語表面傳達的樂觀情緒,用反諷的手法表達自己對主人公僭越社會傳統和倫理道德的批判以及對當時年代女性生活狀況的反思。正如帕爾默所言,“某些文本在作者高超的創作技巧之下,會讓讀者誤以為已經接近文本的核心主題,而事實并非如此”(Palmer 568)。作者在這篇小說中使用的技巧,正是俄國形式主義積極倡導的“陌生化”手法。
三、結語
結合時代背景,凱特·肖邦在男權社會中企圖為女性爭得一席之地,然而其作品反映出女性的解放大多數是通過死亡和瘋狂才得以實現,而在這篇作品中,凱特·肖邦安排女主人公通過一種極端的方式—婚外情來表達自己渴求解放自我的愿望,并不是想鼓勵當時的女性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尋求解放和平等。相反,作者精心布局,設置懸念與伏筆,精心安排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體現了陌生化效果。這些曲折矛盾的情節產生的陌生化意味給人無窮咀嚼的的余地,改變了讀者自動化的心理,把讀者的思維過程盡可能的拉長。這一小說在處理結尾時的獨到之處,猶如在讀者面前進行一場魔術表演,突發性的結尾逆轉,打破了讀者的思維定勢,使讀者的期待視野完全落空,起到了審美上的陌生的效果。
參考文獻:
[1] Palmer, Alan. “James Phelan. Experiencing Fiction: Judgements, Progressions and the 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 Style, 42, 4 ( 2008):565-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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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劉瑩.凱特.·《肖邦<暴風雨>中的敘事判斷》,《 鴨綠江》,201年第3期:830。
[4] 李思蘭.《論凱特·肖邦<暴風雨>中的反諷因素》,《 名作欣賞》,2014年第 9 期:61-62。
[5] 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論》,劉宗次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7 年。
[6] 什克洛夫斯基.《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方珊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
[7] 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藝批評理論》,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