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歷時期詩歌審美“移風骨之賞于情致”,《中興間氣集》作為大歷時期最重要的詩歌選本,首次以“理致清新”為最高審美規范來品評詩歌文本,錢起是高仲武在《中興間氣集》中首推的詩人,其詩作為“理致清新”的典范被稱譽“體狀風雅,理致清瞻,革齊宋之浮游,削梁陳之靡曼,迥然獨立,莫與之群”。本文筆者從“理致”的美學角度切入,以錢起詩歌為研究文本,重點分析錢起詩歌的藝術特點,并進一步關注詩歌從“盛唐體”至“大歷體”過渡時期的漸變和革新。
【關鍵詞】:《中興間氣集》;理致;錢起
一、“理致”的美學追求
《中興間氣集》是貞元時期作者高仲武所編選的唐詩選本,主要選錄肅宗,代宗兩朝的詩人詩作,是代表中唐詩歌審美的重要選本,其中,高仲武的選詩標準強調“體狀風雅,理致清新”,序言曰“今之所收,殆革前弊。但使體狀風雅,理致清新,觀者易心,聽者竦耳,則朝野通取,格律兼收。”由此觀之,高仲武的詩歌編選標準在于合乎風雅的基礎之上,追求辭藻可觀,韻律優美,理致清新,饒有情韻。其中辭藻、韻律皆屬于體狀范疇,前人文論涉及頗多,唯“理致清新”是其獨特的詩歌美學追求,其中更著重詩歌對“致”的追求,即追求詩歌的言外之意味、韻致,主要表現方式是詩歌創造佳境,進而傳達佳致。
“理致”由“理”與“致”共同構成,“理致”作為一個語詞,最早出現在魏晉時期,用來品藻人物風流,而“理致”最早被用作品評詩文的文論術語則是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這里的“理致”更強調“文理”,既文章的文學傳統。“理致”的美學追求及至中唐則有新變,《中興間氣集》中強調的“理致清新”頗含抑“理”興“致”的意味,即詩歌的理趣可減而情致不廢,如品論錢起詩歌“體格新奇,理致清瞻”,評述張南史詩歌“物理具美,情致兼深”。那么何為“致”,即詩歌的言外之韻致,莊子曰:“得意而忘言”,人的精神狀態和內心感受臻于某種言語所不能表達的悠遠境界,而通過外在體態詮釋表現出來,為人所感知體悟,即為“致”。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言:“至于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這里所說的“致”即情致,意味之意。
二、從“理”的角度看錢起詩歌的“體狀”
高仲武在《中興間氣集》中推崇“理致清新”,即詩歌在合乎文理的規范上,具有無盡的情韻。其中“理”指“文理”,文理用于詩歌品評的理論范疇,是指詩歌所遵循的詩歌傳統、詩歌法度。
高仲武以“體狀風雅”作為錄詩的基本要求,那么,何為風雅?所謂風,即國風,必須體現出時代精神和社會教化作用。所謂雅,即純正不染,《毛詩序》云:“雅者,正也”,此外,是一種古雅端正的審美理想。錢起的詩歌審美和意趣是正統的文人士大夫標準,因而,他的詩歌頗為符合古雅標準。主要表現在詩歌用語和詩歌意趣上,在詩歌用語上,錢詩無論是遣詞造句都是文質彬彬的端正語言,鮮有俗語怪語,如:“蕙花漸寒暮,心事猶楚城”“微雨侵晚陽,連山半藏碧”,詩人所選用的字詞大都是雅致端莊的詞匯,所描繪的畫面和渲染的意境也大都靜謐幽美,自然淡泊,具有高雅的審美情趣。且選取的意象大都是士大夫偏好選取的具有高潔品質和崇高氣節的意象,如“柴門兼竹靜,山月與僧來”中的竹,“翩翩青冥去,羨彼高飛鴻”的鴻鵠,“潭靜宜孤鶴,山深絕遠鐘”中的鶴。
若論其風雅,錢詩可謂是“雅”有余,而“風”不足。錢起早期有很多關心民生疾苦,關注現世遭逢的詩歌,具有現實主義精神。如:《效古秋夜長》“誰家少婦事鴛機,錦幕云屏深掩扉。白玉窗中聞落葉,應憐寒女獨無衣。”詩人從思婦織作想到寒女無衣,滿懷對勞動人民的悲憫和同情。《秋霖曲》“愁陰慘淡時殷雷,生靈墊溺若寒灰。公卿紅粒爨丹桂,黔首白骨封青苔”,詩人錢起在詩中反映了連天暴雨給百姓造成的災難,對人民食不果腹,流離顛沛的同情,同時批判權貴驕奢淫逸,縱欲揮霍,棄民生于不顧的悲憤,表達了詩人對統治剝削階級的尖銳怨刺,頗有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批判意味。但是這種具有強烈現實主義精神的詩歌只占錢詩總集中很小的一部分,并且其詩所反映現實的深度和廣度也十分有限,故而錢詩“雅”甚而“風”薄。
大歷時期推崇“麗辭”,詩歌語言以清新婉麗為尚,錢詩作為中唐之音的發端,詩歌具有明顯的清新婉麗之風。其中他的五絕顯現尤甚,如:“竹憐新雨后,山愛夕陽時”“潭靜宜孤鶴,山深絕遠鐘”“返照云竇空,寒流石苔淺”,詩句用語清新秀雅,溫純婉麗,細細品讀,更覺其中幽遠深長的滋味。這也正是錢詩語言給人最直觀的感受,著字清雅溫純,用語工秀婉麗,讀來美不勝收,細品妙不可言。
三、從“致”的意味看錢起詩歌的“韻致”
《中興間氣集》中所表現的“情致觀”以形成深遠幽美的意境為旨趣,此外能讓讀者產生回味無窮的韻致。大歷詩歌“移風骨之賞于情致”,錢詩最令人稱道的也是他詩歌中的“韻致”,清幽的意境和超然的氣韻完美融合而形成的詩意,余音裊裊,令人回味不絕。
不同于盛唐詩歌喜用宏闊壯美的意象,如皓月群星、大江大河、高山險谷、戈壁荒漠等,而錢起宗法謝朓,王、孟等山水田園詩派清新優美的意象選取傾向,喜用林泉竹石、煙霞花草的柔美意象,創造出清明秀麗的詩歌畫面和境界。如“花月霽來好,云泉堪夢歸”,雨霽后天空更加明澈,云泉相對,花月相映,一派清明亮麗的情致,令人沉醉。“濯錦翻紅蕊,跳珠亂碧荷”,雨珠墜落,在碧荷上跳轉,在花蕊中滾落,一派靈動活潑的雨景畫面,令人神清氣爽。
其二錢詩的余韻裊裊在于其妙思和創造,如錢詩喜用輕薄透明的物象作為詩歌畫面的主體,給人輕盈明澈的感覺和流轉綿邈的滋味。類似于“片雪”“片月”“片霞”等意象,如“片雪幽云至,回風鄰果香”,片片雪花紛紛飄落,流風回雪繞山林,隱隱飄來陣陣果香,有種輕盈的感覺和恬淡的滋味。“孤村凝片煙,去水生遠白”,蒼茫的天穹下,孤村數間房屋錯落,炊煙升起又消散,村邊的溪流向遠方流淌,凝成一點白,不見歸處,給人一種蒼茫寧靜之感。
此外,錢詩尤擅渲染清幽絕塵、靜謐安寧、空靈縹緲的詩境,其中以“清”為標志,所營造的詩境遠離凡俗,不染世囂,堪稱“清絕”。他登科及第的那首《省試湘靈鼓瑟》末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營造了一個極為清幽空靈的詩境,將原本纏綿哀怨的情感變得神秘綿邈,曲中人杳,回音漸消,只有依舊悠悠的流水和常青的山峰,曲終人杳和江上峰青何嘗不是一種消逝和永恒的對立存在呢?人們在永恒中感慨消逝,在消逝中希冀永恒,于是凄清幽冷的境界又變得肅穆靜和了。另如“幽溪鹿來苔還靜,深樹云來鳥不知”,頗有“娟娟群松,下有漪流”的意味,溪是幽溪,樹是深樹,更顯山林之幽,鹿來了又去,鳥立于枝頭,白云悠悠飄來,自在卷舒,清幽寧靜之感,溢于筆端。
結語
胡應麟《詩藪》中言:“詩到中唐,氣骨頓衰”,誠然,大歷詩歌上承盛唐余韻,但已失去盛唐詩歌的渾融興象,超逸風骨和磅礴氣勢,遂露中唐面目,錢起詩歌作為“盛唐體”向“大歷體”詩歌過渡的典范,從闊大到幽微,從外放到內斂,從濃密到疏淡,從關注宇宙天地、社會生活到關注日常生活和內心體驗,詩歌審美逐漸朝向幽微深細之處,這為中唐求新求變、尚怪奇的詩歌發展奠定了基礎,也是晚唐唯美詩風的先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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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羅曼,西北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