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把產下的卵打包留在古老的珍珠堆里,便從威斯康星河的河口懶洋洋地漂走了。當它沿著密西西比河的東岸爬行時,它行走在威斯康星州的地界。有時候它也會游到對岸,去艾奧瓦州小憩。不過兩側的河岸都時常籠罩在城鎮的喧囂里。幾乎每一個月,每隔五到十英里便會出現一個全新的熱鬧小鎮,以及故意游過來欺負明尼的人!人類太可怕了!但他們卻會被最簡單的事情嚇倒。一個赤著腳的男孩曾經用漁叉對準明尼,把它逼困在岸邊,可在他擲出漁叉前的一刻,踩在了一個被泥沙覆蓋的鼓包上,使他帶著高頻振動的號叫聲,在飛濺的水花中跑走了。那個男孩是被什么嚇跑的呢?明尼探查了那個沙土中的鼓包,只發現了一個缺口參差不齊的瓶子。
密西西比河深深的河道里時常響起雷鳴般的聲響,那是拖船在推送長長的駁船,攪動的螺旋槳和槳輪使許多敏感的生物害怕不已。但在船只運行的航道和可能出現人類的河岸之間有一片寧靜的、閃著微光的世界,明尼躲避其中。這片世界由一座座草木蔥蘢的小島和一道道沉在水下、被水草盤繞的泥堤構成,翠鳥在這里捕魚,飛撲而下的它們宛如一塊塊從天而降的藍色石子。蛇頸的鸕鶿們有的端正地棲息在殘樁上,有的則在追捕游魚,只見它們敏捷地拍動雙翅,生蹼的腳爪殘影一閃,便潛入水下,從明尼的身邊飛掠而過。

鳥類無疑是讓人捉摸不透的生物。拿鴨子來說,多數的鴨類將巢筑在濕地里,但色彩艷麗的木鴨卻把家安在樹洞中。一天,困倦的明尼在一座小島附近看見了一只身子半探出樹洞的木鴨。那只木鴨四下打量著,卻似乎沒有發現明尼樹枝般的腦袋。木鴨飛下河岸后,從鴨巢里蹦出了十二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彈珠”。小鴨子們一只接一只地躍出樹洞,下落十五英尺,在硬邦邦的地上彈跳滾動起來。明尼霎時間困意全消。那些小球是一只只美味的小鴨子!它們正擠作一團,形成一只盤子大小的毛筏子,跟著媽媽劃水去往上游!可是明尼的速度太慢了,追不上它們……真奇怪,十二只從來沒有見識過外面世界的小鴨子怎么就能統統在十分鐘內,一下子躍出空蕩蕩的鴨巢,蹦過堅硬的地面,游向另一座小島,消失在水草叢中呢?
離開水城明尼阿波利斯后,明尼已經因為水壩受了十回驚嚇!受驚的過程回回沒有分別。每一座水壩從上游看去都仿佛是橫跨在平靜湖泊上的橋梁,向其漂去的明尼毫無防備,卻不是像在水墻那里一樣被猛然丟落下去,就是跟樹枝和石塊一道被吸入水下,被水流猛力地沖擊著從一處開口激射而出!
從明尼阿波利斯的水墻到密蘇里河,密西西比河降落了三百二十四英尺。如果是一次降落到位,這樣的高度將會形成四掛尼亞加拉瀑布累疊起來的大瀑布。不過這整整一河的水并沒有在一處直瀉而下,而是或平緩,或湍急地奔流了六百六十英里左右。曾有一段時間,圣路易斯和圣保羅之間的河段對汽船來說十分危險,在某些急流附近,曾有以引導船只穿越湍流為生的專業領航員。由于擱淺的汽船數量太多,致使存放失事船只貨物的倉庫大批涌現,后來又圍繞倉庫發展起了一座座的小鎮。但如今,明尼阿波利斯和密蘇里河之間的二十六座水壩已將咆哮的密西西比河改造成了平靜的樓梯,每座大壩的混凝土船閘會將所有上下樓的大小船只升降至大河的另一層臺階。

人們對水壩有厭煩情緒,而明尼對水壩的厭惡更甚。它從一些水壩翻身摔落,痛苦地穿越了另一些水壩,還上了好幾座水壩的當——比如位于艾奧瓦州加滕伯格的十號水壩。那一次,明尼翻過一座小島上的沖積堤,發現十號水壩已在身后,卻又被伊格爾波因特的十一號大壩一把攥住。明尼抱緊龜殼,無助得就像磨坊中一顆艾奧瓦州的玉米粒。雖然它沒有被研磨成粉,但腦袋暈得厲害。它漂浮了三英里,在迷迷糊糊中一路撞擊著水下的翼壩,來到了迪比克。等它清醒后,決意抵制堤壩!哪怕它得攀爬崖壁,逃離深溝河谷,也要離開!明尼沖向東岸,一瘸一拐地進了伊利諾伊州。這片草原上的某個地方會有一片平靜的池塘,密西西比河以及河上的工程再也不可能傷害到它!
可是明尼遇到了公路,一只只聒噪的怪獸發出嘀嘀的鳴叫聲,跨在明尼身體兩側的輪胎飛轉,將它掀翻在地,并從它龜甲的邊緣碾了過去,幸好那一處早已無腿可軋。經歷了這一番后,明尼絕望了,匆匆退回到密西西比河中。
明尼是怎么也不可能愛上被猛沖過大壩水下閘門的感覺了,但是現年十三歲的它已經不再盲目地避開人類,反而利用起人類的魚鉤來。一座座小島間停泊著成排的棚船,而在棚船下一準能找到從水面上垂下的漁線。每當水底懶惰的鲇魚吞鉤后,明尼便搖擺著身軀熱切地趕去,一口咬死鲇魚,然后用前爪按住鲇魚大快朵頤,并在將將要吃到被鲇魚吞下的魚鉤時干脆地住口,所以被拉起的漁線上往往只懸掛著被吃剩下的魚頭。這樣的情況過于頻繁地發生后就出事了!但明尼像被甩出的盤子一樣滾走了,棚船上的人仍徒勞地用船篙、船槳和漁叉捅戳著爛泥,像瘋轉的縫紉機一樣在水底扎出一排排的洞,尋找“偷魚的賊龜”!
時常感到饑餓的明尼漸漸大意起來,它追著一條咬鉤的鲇魚,進了一個生銹的豬油罐。正當它在坑坑洼洼的豬油罐中折騰時,一下被卡住了!鲇魚活潑地在它的身下不停翻動著。結實的漁線隨即被猛然拉起,將豬油罐和兩個俘虜一并拖了上去。
“姥姥!瑪莎,快過來瞧瞧!今天的早飯可是用罐子裝好來的!”
“又是鲇魚!”瑪莎哼了一聲說,“盧克,鲇魚我們吃得太多了,我們沒有變成鲇魚臉,簡直是奇跡!嗯……一只三條腿的雌龜。可我這會兒不怎么想處理龜肉。把它丟進泔水桶里,再養肥點兒!”
就這樣,在伊利諾伊州的加利納章克申附近,明尼開始了在桶中的航行之旅。
泔水桶立在棚船的船尾,旁邊是一臺老舊的船尾馬達,以及一只擠滿了咕咕叫的母雞的雞籠。瑪莎在三只黃貓的注視下,說了聲“抱歉,龜小姐”后,便用大大的長柄勺將明尼推到了廚余和脫脂牛奶的下頭。拎起的長柄勺里滿是美味,明尼浮在長柄勺下,口中咝咝作響,瘋狂地抓撓光滑的桶壁。
瑪莎繼續用柔和的聲音安慰道:“是這樣的,龜小姐,我要把谷物飼料攪進這個泔水桶里喂雞,你瞧,這樣我們就能從這些剩飯剩菜里得到新鮮的雞蛋了。不浪費。你肯定也會喜歡這個泔水桶的,我們吃得很滋潤,你的伙食也差不了。到了我們也許會停靠的地方,盧克會用手推車從停靠地附近的某個農場或者牛奶場拉來成罐的脫脂牛奶。你會輕松地漂浮在滿桶的食物中間,長得像小豬一樣肥,然后——”但這句話瑪莎沒有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