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現實世界中的“超文本”敘事

“我們現在極有可能活在計算機虛擬的世界中。”僅就小說題記所提供的信息，我們已然可以斷定，王十月的《子世界》（《人民文學》2018年第1期）是一篇類似于《三體》《星際穿越》這樣的帶有硬科幻色彩的作品。虛擬現實、VR科技、生命代碼、異度時空、天地不仁、莊生夢蝶、精神分析、靈魂輪回……小說中夾雜著大量諸如此類的夢境與幻想，離奇燒腦的故事情節令讀者不禁會聯想到金·凱瑞主演的著名電影《楚門的世界》，以及喬納森·諾蘭執導的科幻大劇《西部世界》。在硬科幻外殼的包裹下，小說的內核始終是在追問那個亙古永恒的哲學命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那里去？

今我，一個自稱是未來現實主義的作家，坐大巴出差途中，邂逅了一位從事人工智能研發的女程序員如是。就在兩人交談甚歡，情愫暗生之際，一場車禍從天而降。今我避險及時，傷勢不重，而如是卻一直處于昏迷之中，醫生診斷“她成了植物人”。出于憐憫與內疚，今我時常前往醫院看望如是，期間，他從如是父親口中了解到她一些傳奇、靈異的人生經歷，隨即以此為素材，開始著手創作一篇科幻小說。在這篇小說中，主人公瑞秋自幼命途多舛，先后經歷過三次生死，最終都奇跡般地生還，這使她對生命科學和天文物理學產生出濃厚的興趣。大學畢業后，瑞秋以優異成績考入著名的奧克土博工作室，師從天才物理學家奧克土博主研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在故事中，瑞秋再次死亡，由于見證過瑞秋生命中三次奇跡的發生，父親始終堅信女兒能夠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由于故事情節推進的需要，瑞秋注定要在今我的筆下起死回生。于是，電腦文稿中自然而然地出現了“七月十五日，瑞秋從昏睡中蘇醒過來”的文字。奇跡在現實中隨之顯現，如是神奇復活，并于當日更新微信朋友圈：“感謝我的神，續寫了我的生命代碼。感謝這全新的生命，感謝你給我新的名字——瑞秋。”

為了給這不可思議的巧合建構一個合邏輯的因果聯系，今我深度開發自身的想象潛力，繼續書寫瑞秋的故事——在遙遠的2030年，VR技術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奧克土博工作室科研人員有能力虛擬出2130年人類所需的生存環境，并將該世界命名為“子世界”。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子世界科技文明的發達程度超乎元世界人們的想象，僅用了十年的光景就創造出他們的“子世界”，奧克土博只好將其命名為“孫世界”。更為恐怖的是，“孫世界”沒有將目光投向未來，而是將探索的觸角伸向時間的來處：“啟動了不同于元世界和子世界的虛擬世界計劃——返祖計劃。”真想一旦大白，后果不堪設想。為了防患于未然，奧克土博工作室招募了兩名志愿者“下凡”到子世界科技團隊中，企圖阻止孫世界返祖計劃。瑞秋就是志愿者其中之一。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與瑞秋一起下凡的另一名志愿者艾杰尼是奧克土博工作室幕后金主，ZERO財團董事局主席的公子哥。為了擺脫父親光環的籠罩，逃離元世界，艾杰尼將病毒植入下凡者的生命代碼中，從而導致他和瑞秋沒有按照原定程序去往未來，反而回到過去，投胎到了1990年。瑞秋成為了現在的如是，而艾杰尼則化身為今我。在奧克土博的關注和協助下，今我（艾杰尼）與如是（瑞秋）于2017年2月1日22時23分再次相遇，在一輛大巴車上……

剝去科幻小說的外衣，其實《子世界》還存在著另一重寫作維度，即勘探小說文本的敘事邊界與可能性。李懷驥在《虛擬現實藝術：形而上的終極再創造》一文指出，VR（Virtual Reatity）藝術，具體是指借助計算機及最新傳觀技術創造的人機交互手段所開展的虛擬現實藝術，其主要特點是超文本性和交互性。王十月巧妙地將VR藝術特征融入到文學創作之中，從而為小說文本建構了雙重敘事時空：一個是今我和如是所在的“現實世界”，另一個是艾杰尼、瑞秋和奧克土博所在的“科幻世界”。這兩個世界彼此交匯，互為因果，催生出“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的奇妙藝術效果。此外，作者還通過一系列文字游戲，有效地打通（模糊）了作者、敘事者、人物角色之間的壁壘（界限），真正實現了文學意義上的文本互動。小說開篇寫道：“今我決定寫一個發生在VR世界的故事。”今我，既是小說的主人公（角色），也是故事的講述人（敘事者），同時還帶有部分作者的影子（“今我”一詞所攜帶的“元敘事”成分，很了交互性的“超文本”敘事之中，文學創作的邊界變得無比的曖昧與含混，真實與虛擬、主動與被動、開始與結束、存在與虛無、靈魂與肉身、生存與毀滅……一切均是未知，一切皆有可能。正如小說所言：“我們都身處曲徑分岔的迷宮之中，唯一能做的或許只是走下去，往迷宮深處走。”